瀟灑的文官

第193章 黨政一把手的密謀

也許李玉民的猜測沒錯。就在他進行“大膽假設”的這天晚上,軍武正在盤算著如何讓一批平庸的、沒有創新精神和創新能力的領導幹部下課的問題。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把老式算盤,是從財務室拿來的。為了工作方便,辦公室是給他配備了計算器的,可他不喜歡用計算器,讓他們給他換了把算盤。他把要下台的幹部名字用紙貼著,寫在算盤中梁下麵的珠子上,把有能力但是沒有提拔重用的幹部寫在中梁上麵的珠子上,然後算加減法。他就在算盤上反複地撥來撥去。於是得出一個數據結果:五顆平庸的珠子等於上麵一顆能幹的珠子。

此時,縣委劉書記就坐在軍武的對麵,兩人是專門商討幹部問題的。本來軍武要到他那裏去,可劉書記說,還是我到你這裏來吧。於是就邊喝茶邊聊天,算不上正式研究工作。現在隻是溝通意見,統一看法。劉書記幾年前就下決心要調整一批人,可他一直沒有下手。這一次,他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意見,心裏頭還是有些顧慮的。提拔哪些人,下台哪些人,這裏麵很微妙。所以他也耍了個滑頭,讓軍武先拿個平庸幹部的名單出來,然後再斟酌。軍武也不含糊,就把名單寫在算盤珠子上了。軍武把算盤往劉書記麵前一推:“就是這些。你看還有哪些需要調整的?”

劉書記在算盤珠子上看見了農業局汪局長的名字。劉書記說:“我來得比你早,汪局長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你再琢磨一下。”

軍武噢了一聲。他理解了“琢磨一下”的意思。軍武私下聽人說過,汪局長跟劉書記關係是不錯的,劉書記家不在縣裏,經常在汪局長家裏吃吃喝喝。汪局長這人,談不上什麽毛病,個性也不錯,屬於那種開朗大方的人,也屬於那種善於交際的人,方方麵麵都團結得很好,但就是工作上魄力不足。一個以農為主打產業的大縣,如果農業局長沒有開拓精神,那麽“三農”問題就很可能在他手上成為一個症結。現在的問題是,軍武既要把汪局長挪位,把他自己的人事方案搞成,又要讓劉書記感到滿意。劉書記是縣委一把手,讓他滿意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滿意的話,再好的人事方案也難通過。此時此刻,軍武在享受權力的同時,的的確確品嚐到了一種權力被另一種權力製約的趣味,這種趣味就是在壓抑中的力量擴張與反彈。壓抑是不舒服的,但有了壓抑中的力量擴張與反彈,就變得舒服了,並且舒服得妙趣橫生。

在軍武的算盤中,他是想把現在的林業局田局長放到農業局去當局長。田局長原先是從農業局的副局長調出去當局長的,熟悉農業,也是一個能征善戰的人。田局長有個特點,凡是縣政府交待的事情,他絕對能完全落到實處。政府沒有交待的事情,他也能大膽開拓思路去搞。前幾年在處理濫用職權和封山育林的工作中,大刀闊斧,從沒有心慈手軟,已經表現出了這些個性特點。縣裏比較能幹的領導對他都是很稱道的。隻是他這人不大往縣委縣政府領導那裏走動,關係處理得很冷淡,他在縣裏的影響也不大,可以說是影響平平。軍武想過了,如果把田局長放在農業局,算是去了一把好手,會對全縣的三農工作帶來深遠的影響。可現在的問題是,劉書記想保住汪局長的位子,那麽田局長往哪兒放?怎麽放?軍武就想到了班子的搭配問題。如果把田局長放在農業局當局長。汪局長就可以安排一個黨組書記的位置,級別沒變,待遇也沒變,但業務工作就抓在田局長手上了。軍武給劉書記續了茶水,然後給他點上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把算盤往胸前一挪,說:“劉書記,如果讓汪局長當黨組書記,林業局的田局長當農業局長,他們搭配可能會比較出色,你看怎麽樣?”

劉書記並沒有對他的意見表示反對,而是說:“這樣也行。”

軍武把算盤珠子上的名字一一撕下來,然後揉成一個小紙團扔進了垃圾桶。這樣的人事研究隻能算是“通氣”或“碰頭”,是絕密內容。因此,紙團是萬萬不能泄露出去的,當然也不能列出名單來。軍武用試探的口氣對劉書記說,讓他跟組織部長談談今晚的內容,然後讓組織部提交常委會討論。可劉書記說,要談我們兩人同時約見組織部長談,這表明這是我們的共同看法,還要說明這次調整部門領導班子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特別要表明的是,這次是動大手術,不是簡單的挪位,也不是簡單的權力再分配。軍武明白,劉書記之所以一再強調“共同”,是怕落過,是怕組織部長認為他獨斷專行,剝奪了組織部長應有的權力。軍武就給他打氣,說,“現在的組織部,在任用幹部問題上並沒有嚴格按照唯才是舉的原則進行,否則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合格的領導上台了。買官賣官在我縣是否存在,是很難說的。那些昏官庸官提拔時,誰不說他們都很優秀?所以,我們不能太相信組織部的考察,也不能太相信他們對幹部任用所提出的建議名單,而是應該研究他們的意見背後是否公正廉明。”

劉書記站起來,用指頭敲敲桌麵,說:“你老弟言之有理!我們既然不能杜絕以前的庸官上台,就要盡量減少以後的庸官出現吧。好了,我得回去了。累了一天,想休息了。”

軍武就把劉書記送到大門口才回頭,然後又繼續琢磨部門班子的問題。從內心講,他很感激劉書記對他的支持,感激劉書記對他有這種態度。當然他也清楚,劉書記當了四年縣委書記了,過幾年就要調到市裏去了。

眼下的班子調整之所以能夠得到他的支持,很大程度上也是從自身利益考慮的。如果縣裏的工作還沒有多大起色,那麽他劉書記的去向就不會多麽好,即使很快能夠回到市裏,也不會提拔到市級領導崗位,甚至不會給他一個很有實權的部門。這年頭,不管是也好,關係也好,上麵還是要看工作實績的,光憑關係也不行。所以,劉書記要想早日離開縣委,要想有一個好去處,就不能像下麵一些部門那樣碌碌無為。

軍武的人事調整計劃還是進行得比較順利,跟組織部長交流意見時沒遇到大的阻力,縣委常委會通過時也比較利索。他想讓提拔的人提拔了,想讓下去的人下去了。他真正感到了心滿意足,惠風和暢。可在官場這個圈子裏,凡是上去的人都是高興的,可下去的人呢?沒幾個承認自己無能,沒幾個承認自己平庸,絕大多數都自我感覺良好,都以為自己身懷絕技的。那麽不明不白地突然下台了,必然就會有意見,甚至有人還要糾纏組織給他“說清楚”,這事說得清楚嗎?說你無能傷麵子,說你能幹又不對。所以,軍武提前就跟幾個主要常委統一了口徑,這次降職或免職的領導一律不單獨談話,一律不做思想工作。而新上台的部門領導一律不公示,一任命就走馬上任。縣人大同時通過此項人事任免。為什麽不公示?就是因為有人要故意挑毛病,故意找事,公示就給企圖鬧事的人提供了機會。有個別常委當場提出,不公示是不合法的,是不符合組織原則的。軍武說,不合法就不合法,在法治不健全的社會裏,有些時候是要搞人治的。他還特別強調指出:上一批能人,下一批庸官,是我們治縣的第一方略。

軍武也明顯看出,包括組織部長在內的個別常委臉上掛著不悅的表情。他們有意見和看法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最有意見的是哪些人呢?就是那些收受了別人的錢財,承諾給別人職位,而今又完全不能兌現的人。因為他們會受到買官者的埋怨和譴責,會承受一些看不見的、不可言傳的壓力。軍武早就聽說過,在這個縣裏,買一個副縣級職位要十萬,買一個科級要二三萬,買一個好部門的一把手要五萬。這都是明碼標價的行市。他們上台後的第一要務就是撈回成本,然後就是純利潤了。這就導致了一些庸官和蠢材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軍武想到這些,心裏就泛起一陣得意洋洋的冷笑。他閱讀著自己內心的風景,品味著權力在戰勝了另一種權力之後的快感:你收禮去吧,你承諾去吧,你挨罵去吧。我就要叫你們兩手空空,手頭沒有官職可賣!你用權力享受金錢,我用權力享受權力!你拿權力換錢用,我拿權力換事幹!

於是就這麽定了。於是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整個人事任免是在縣人大通過後的第二天上午舉行的縣級機關幹部大會上,由縣委組織部長宣布的。此前沒有透露任何風聲。

劉書記和軍武隻有一個簡短的講話。麵對一片黑壓壓的幹部,軍武慷慨激昂地講道:此次縣委的人事任免確實突然,為什麽要這樣做?目的就是為了讓買官的幹部失望,讓不買官的幹部有希望。讓平庸的領導失望。讓能幹的領導有希望。讓極少數人感到失望,讓全縣人民看到希望!

與會的幹部覺得,仿佛清早一起床,世界就變了個樣。變成了失望與希望的曆史性對決。

農業局的汪局長也參加會議了,他知道了他沒有被提拔。反而放到了黨組書記的位置上,而他局長的位置被林業局的田局長取代了。交通局副局長張顯耀也參加了,他職位沒有動,而老婆林玉玲卻動了,搖身一變成了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總之,動了的,沒動的,都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