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17章 戈玲的住房難題

鑰陽縣城西北有一大片舊城區,叫堡子。戈玲租住的地方在堡子一個大雜院。出了院是石板街,往前走百十米就是堡子十字街。街上應有盡有,藥鋪、醫療點、理發店、糧店、雜貨店、成人用品店……此地的價格比大街便宜許多,洗澡三元,理發兩元,當然服務也馬馬虎虎。十字街兩邊是擺地攤兒的,蔬菜水果茶葉等。戈玲的位置就在其中,固定的,沒記號,但擺攤兒的都知道那個地方是戈玲的。

戈玲自從與軍武有了那次出格的床第之歡,心裏就無法抹掉他了,他在她心上打了烙印。唉唉,要是不來鑰陽縣城就好了,不來鑰陽縣城,就不會認識找到他,她的心就不會這麽難受。可是,她和劉大誌都是下崗工人,不來這兒哪有更好的選擇?

戈玲和劉大誌在郊區租了一間房。他們揣著變賣家產的兩萬塊錢,帶了劉家祖傳下來的那台磨豆機和做豆腐手藝來鑰陽縣城謀生。過去,這兒郊區沒有豆腐坊,菜店的豆腐是城裏送出來的。劉大誌磨了幾鍋,銷得還不錯,同樣大的豆腐,他們便宜兩毛錢。一個月下來,算了算,比在鎖陽掙得多。當然,開銷也大,光房租一月就二百。劉大誌一有空兒就出去轉,戈玲問他幹嗎,他不說,神秘兮兮的。一天晚上,他鄭重地說,要和戈玲商量個事。戈玲暗暗緊張,他決定離開鎖陽時,也是這種神態和口氣,臉上塗了黑膠似的。劉大誌看中一處房,想買下來。他說一年兩千四的房租,十年就是兩萬四。戈玲問,你不打算回了?劉大誌說,哪兒的水不養人,哪兒的土不埋人?我覺得這兒挺好,就是回,也可以把房子賣掉。戈玲提醒劉大誌,一定要看好。劉大誌說他看了好幾處,就這處價錢還合適。第二天,劉大誌領戈玲去看了,是舊房子——新房也沒這個價,帶個小院,院裏有一棵杏樹,花開得正濃。戈玲當即就喜歡上了。來鑰陽縣城後,戈玲清靜了許多,劉大誌不再沒時沒晌地複仇似的折騰她。隻要她說累,他就不動她。戈玲先前擔心劉大誌有別的意外,現在不用擔心了。劉大誌沒了壓力,不再看啥都不順眼,不再扯街罵娘。

第一次住進自己的房子,戈玲恍若夢中。盡管是郊區,那也屬於鑰陽縣城。戈玲問劉大誌,房子真是咱們的了?劉大誌說,當然了,誰敢搶,我和他拚命。戈玲瞅著劉大誌的瘦猴樣,撇嘴,拚命你也不是個兒。劉大誌佯怒,你笑話我啊。猛然撲到戈玲身上,倆人滾在一起,顧不得吵嘴了。倆人的嘴咬在一起,這是兩人不約而同想到的儀式,城市人都喜歡咬嘴巴嘛。

夜很深了,可是誰也沒有睡意。戈玲喃喃,我還是不相信,沒人攆咱們吧?劉大誌嘲笑她膽兒像芝麻。他說,城市是講理的地方,你以為村裏呢,村長一手遮天。戈玲說,你不用怪村長了,沒他,還來不到這兒呢。劉大誌罵,全因狗日的逼咱呢。劉大誌終於困了,扭身睡去。戈玲罵聲瘦猴,偷偷笑起來。她笑得很吝嗇,不敢太放肆,像擰開的水龍頭那樣嘩嘩流,會流完的。杏花的香氣飄進來,甜甜爽爽的。她想,能把杏花的香氣留住就好了,她的豆腐就更香了。

三個月後,兩個公家人通知劉大誌和戈玲搬家,鑰陽縣城要修外環路,這塊兒要拆遷。劉大誌一下急了,眼睛血紅血紅的,眉毛都豎直了,憑什麽?戈玲也嚇蒙了。劉大誌的問題太幼稚,其中一人很好笑似的說,修路就是要拆遷啊。劉大誌蠻橫地,不行,我不讓拆。另一個說,你發燒了吧,別人想拆還輪不到呢,拆遷都有補償。劉大誌問能補多少,倆人用目光量量,說怎麽也得四五萬吧。劉大誌看著戈玲,戈玲也看著劉大誌,想證實耳朵是否出了毛病。確信沒錯,劉大誌說話都結巴了,啥……時拆?對方說,很快,提前找住處吧。

劉大誌樂瘋了。

戈玲笑瘋了。

他們不是在夢裏,而是在天上。他們飄飄欲仙,能呼風喚雨了。房子突然漲了一倍,兩萬變四萬,天哪。戈玲扯劉大誌一下,劉大誌抓戈玲一把,倆人簡直手舞足蹈了。是真的,不是夢裏,更不是天上。兩天沒磨豆腐,心仍落不到實處。直到戈玲提醒找房子,劉大誌方冷靜下來。

那天,一個漢子敲開門,戈玲以為又是公家的,滿臉豆花一樣稀軟的笑。漢子打量戈玲,問別人轉租給你的吧?戈玲說是我自己的房子。漢子問明情況,沉了臉道,房子是我的,你上當了。戈玲瞪著眼,不知他在說什麽。漢子說,房子是他的,他租出去了。漢子說,你們也不想想,兩萬塊錢能買這麽一處房子?戈玲總算明白過來,也更糊塗了,這都是怎麽回事啊?她的臉灰了白,白了灰,沒一點兒血色。漢子再說什麽,她一句也聽不清了。

漢子正要離開,劉大誌回來了,待明白怎麽回事,也是一臉死灰樣。但劉大誌沒有嚇傻,他直瞪著漢子,眼球躍躍欲試,隨時要射到那漢子臉上。

劉大誌問,你說房子是你的?

漢子說,當然是我的。

劉大誌說,現在我買了,就是我的。

漢子,房證在我手裏,這房子就是我的。

劉大誌說,過去是你的,這不是賣給我了嗎?誰賣你找誰去。

漢子說,你沒毛病吧?受騙的是你,你應該找他。

劉大誌說,這你別管,房我是住定了,誰也甭想攆我。

劉大誌和漢子吵,戈玲傻呆呆地瞅著。她多麽盼望漢子灰溜溜地認錯啊,可漢子越吵越凶,倒是劉大誌嗓門兒雖高,聽上去卻發空發糠,碰碰就會碎成渣。那一夜,戈玲和劉大誌誰也沒說話。第二天,漢子又來了,帶了房本讓劉大誌瞧。劉大誌說,我不看,房子是我的。漢子說,我沒見過這麽認死理兒的,我這是幫你,你趕緊報案吧,把那家夥抓住,追回多少算多少。拆遷款按房本發,你想領也領不上。劉大誌說,我不管,誰拆誰給我錢。漢子摔門走了。

半晌,劉大誌聲音輕輕地問,要不,咱去報案?

戈玲說,撐得過去嗎?

報案了。那個騙子已不知去向,公安一時半會兒逮不住他,逮住自然嚴懲。報案的結果等於承認了事實,房子是別人的。劉大誌反反複複就一句話,城市咋也無法無天?戈玲說,認了吧,錢是人掙的,磨豆機在,咱就餓不死。劉大誌吼,憑什麽認?我就不認!戈玲忍住心酸,勸,我知道你不甘心,我想甘心嗎?

倆人痛哭。

劉大誌依然硬撐著,不給錢堅決不騰房。戈玲拗不過他,也不再勸。她也存了一絲僥幸,這麽耗著,公安說不定補了那兩萬塊錢。她已不敢想什麽四五萬了。天上可能會掉餡餅,但不會落進她和劉大誌嘴裏。

搬遷的最後期限到了。劉大誌不搬,不搬!戴袖章的說補償款已被房主領走,劉大誌屬於違法居住。劉大誌說我不管,反正房子是我的。他還給戈玲打氣,隻要住著,他們就不敢拆。劉大誌估計錯了。那天,倆人還睡著,聽房上有聲響,迅速穿衣跑出去。兩個工人在房頂揭瓦,一個戴袖章的在地上指揮。劉大誌大吼,你們幹什麽?住手!工人看看戴袖章的,那人的手在空中劈了一下,拆!工人便又拆了。劉大誌罵,我和你們拚命!不知從哪兒冒出兩個後生,一左一右挾了劉大誌,劉大誌跳都跳不起來。劉大誌罵,我×你們娘!劉大誌罵,我×你們祖宗!屋頂已拆了一大片,灰塵撲到院裏,撲進屋子。劉大誌又衝呆傻的戈玲嚷,進屋躺著,躺著去呀!已經聲嘶力竭。戈玲衝進屋,猛又定住。磨豆機、盤碗、炒鍋、被子落滿塵土,像一個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戈玲呆了呆,反身去央求戴袖章的,讓我把東西搬出來吧。又對劉大誌叫,別丟下咱的家什呀。劉大誌慢慢垂了頭,像斷了脖子。戴袖章的揮揮手,兩個後生鬆開劉大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