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22章 兒子的難題

到了軍武當了正處長時,崔英兒子洪奮初中畢業了,軍武的權力又讓她用了一次。那時他仍不過是處長,但此處長宣傳部、教委那邊熟人遍地,人家都熱乎乎的樂於給他麵子,僅打了幾個電話,OK,沒有考上重點高中的洪奮就弄到了去市一中寄讀的資格。寄了兩年,到了高三,還是軍武出力,將學籍轉過去,成為一中正式畢業生。

這兩件事現在說起來很輕巧,但崔英置身其中,知道多少有形無形的雄關漫道擺在那裏,換了她,換了她丈夫洪壯,三輩子十輩子都不可能完成。

洪奮的飯量非常大,在這一點上他忠實繼承了當過裝卸工的洪壯。崔英望著桌子對麵的兒子一碗接一碗地咽下飯,眉頭不免微微皺起。吃飽了撐的,撐多了,腦細胞就接連犧牲。不知道這是不是個普遍規律,至少在洪奮身上已經得以深度體現。洪奮從小就貪嘴,米糊喂得遲一秒鍾都哇哇哭起。崔英其實一直有心讓他少吃,最終都敵不過對他的心疼憐愛而由他去。結果不幸的局麵還是出現:對食物吸收貪得無厭的洪奮,對知識卻消化不良。崔英愁死了。崔鳳的女兒小學時是大隊長,初中畢業保送上市一中,總之一直很奪目耀眼,不勞崔鳳擔一分憂。可她的兒子洪奮,卻始終步履蹣跚跌跌撞撞。苦熬苦撐幾年,終於熬到高考,出了考場一估分,撐死估出五百分。

怎麽辦?那天上床睡覺時崔英問洪壯。當著兒子的麵,是不能把焦慮表現出來的,表現出來,誰知道那家夥會做出什麽反應。高考之前洪奮就緊張得沒來由地反複拉肚子發高燒,整夜整夜睡不著。考完試,又鬱鬱寡歡半天不說一句話。要說他不努力,也不公平,他其實把吃奶的勁都豁出去了,非常渴望考上大學解放自己,可是腦子不好用,這就無奈。

怎麽辦?如果他考不上怎麽辦?崔英很難過,這一陣,她覺得自己都快趕上祥林嫂了。洪壯卻跟她不一樣,洪壯說,不會的,怎麽可能考不上?本一不行就本二,本二不行就本三,書反正有的讀,別急。

崔英伸手關了燈。黑暗之中她白過一眼。本一本二本三差別那麽大,在洪壯腦中卻糨糊似的攪成一片,有這樣當爹的嗎?一直以來他都沒進入過角色,好像高考不過是逛次超市、進回廁所。洪奮如果是優等生,一家人當然可以閑庭信步,可是洪壯又不是不知道兒子的成績,考前的一次又一次省市質檢,哪一次拿過令人歡喜滿意的分數?磕磕絆絆至今,崔英真把心都弄碎了。她信了那句話:即使是被**生下的孩子,女人也忍不住要愛的。她沒法不愛洪奮,母愛這個天性太強大了,有時看著洪壯那張渾然的臉,她心裏一橫,馬上把洪奮推遠。洪奮原來不過是這個男人的兒子哩,去他姐的。可是下一秒鍾,她馬上又把洪奮拉回來,拉到自己的翅膀底下,恨不得拚盡全力開山蹈海去為他爭取未來。

洪壯手伸過來,身子黏過來,熱乎乎的氣直撲耳根。崔英知道他要幹嗎,**的這項運動,洪壯也有癮,勁頭很大。十幾年來,單就此事而言,老實說崔英還是從中獲得不小的享受,她一貫采取的態度都是不反對,不配合,反正由著他去,坐享其成。

在洪壯氣喘籲籲大力弄練時,崔英有一刻突然走神。她想,看來得找軍武談談洪奮的事,先交個底,討點主意。萬一真有危急的情況出現,比如根本連本三線都沒站住,那麽軍武也好有心理準備,及時找出對策。也唯有軍武能找出切實有效的對策了。

第二天一早,崔英一起來就給姐姐打電話。一般都這樣,凡事她都先找崔鳳。她是我姐姐,當然得找她。私底下崔英這麽跟自己解釋,看上去也合情合理。但每每往深處再一細想,又不由得心悸一陣。好比前麵有道坑哩,早就明白它有多深多險多萬劫不複,所以下意識地總要繞掉避開。姐,她叫道,你在哪呢?

手機信號不好,崔鳳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在醫院裏呀。大清晨服務了一台手術,剛下來,累死啦。噢,我正下電梯,準備回家。有事嗎?

崔英就說了洪奮。其實洪奮的情況崔鳳一清二楚,但這時候不重複一遍,崔英覺得很難把話題引到最實質的方麵。她一邊說著,一邊咽著口水。明明是姐妹二人,老天為什麽偏袒一個折磨另一個?

崔鳳是成功的女人,而且是成功的妻子。

崔鳳的丈夫軍武是這座城市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就整個家族來說,這個職務是空前的。崔英的父母在前年,也就是軍武成為副部長的幾個月之前,雙雙患心梗被疾病奪去性命,他們要是還活著,不知會為這個女婿驕傲成啥樣。軍武嘴甜手腳勤快會辦事,軍武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一個個台階往上登,總之這個女婿實在跟另一個女婿洪壯不一樣,二老始終就更疼他幾分,就是到了地下,他們的力氣更多地拿去保佑軍武了也不是不可能。居高就可以臨下,就可以有更豐富寬廣的人脈資源和權力資源。如果洪奮是軍武自己的兒子,哪需要崔英開口?現在崔英必須開口,她得通過替代自己戀愛的姐姐,讓那個當年不過是一名普通戰士的軍武,來為她排憂解難。

你跟軍武說說,萬一真不行了,他得頂上去。

崔鳳在電話那頭叫起來,哎呀崔英,不要老往壞處想,說不定還是驚喜哩。成績什麽時候出來?

崔英說,聽說是二十六號,還有一星期。

噢,二十六號我還在家。七月初我要去趟大連,前後四五天。

這麽巧!崔英急了。成績出來後如果不理想,得跑斷腿的,你不在怎麽辦?

哎,我參加的是醫院組織的旅遊團,軍武又沒一起去,你自己找他就行,我又幫不上忙,是不是?

崔英想,是當然是,但畢竟少了一座橋。有這座橋四平八穩地架在那裏,路就順了,來往方便,不會有人掉進水裏。她說,不管怎樣,姐呀,你反正要先跟他把這事交個底。

會的會的。崔鳳滿口答應。

二十分鍾後崔鳳又打來電話。崔英呀,她說,你有空嗎?有空你來我家一趟。忘了跟你說了,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

你來吧來吧,來了就知道了。

崔英乘坐出租車從單位直接過去。機關每天多個人少個人反正無關緊要,在辦公室中露個臉,這半天就能交代了,算不上缺勤。崔英平時倒還規矩,她又沒必要整天待在家跟誰纏綿,溜號的意義也就不大。

崔鳳家在錦繡小區一幢高層建築的頂層,複式,兩百五十多平方米,年前剛搬過來的。崔英第一次登門時,門口的保安一下子就傻了。崔鳳是貴夫人,梳高貴的發型,穿名牌衣服。沒想到,她的妹妹這麽土氣。

按崔英來看,除了姐妹關係,倆人的生活已經越來越不像了。小時候母親給她們穿一模一樣的衣服,梳一模一樣的發型,外人一眼看去像是雙胞胎,確實難辨彼此。成年後她們就往兩個方向走,而且漸行漸遠:崔英在意穿著,崔鳳對外表卻潦草馬虎;崔英講究身材體形,崔鳳卻鬆鬆垮垮滿不在乎。水滴石穿集腋成裘,其結果就是與崔鳳站在一起,崔英風韻盈然像年幼多少歲的妹妹。

崔英覺得,老天一直都更疼崔鳳。

崔鳳充分享受了生活的樂趣,崔鳳有軍武,軍武能給她買這麽氣派的大房子。每次走進他們家的門,崔英都忍不住長吸一口氣,又悄悄吐掉。很多事你不承認不行,將自家一百平方米不到的小套房跟崔鳳這套裝修豪華的複式房一比,都比出新舊兩個社會了,單這一點,她們這對來自同一母親子宮的姐妹,命好命歹差別太大了。

屋裏隻有崔鳳一人。崔鳳單薄的身子讓房子顯得更大更豪華。

軍武呢?崔英問。一直以來她也隨崔鳳這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