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27章 結果 (1)

崔英放下電話,粗粗喘著氣,越喘越粗,她以為自己馬上要哭了,她需要一場哭。可是,她沒哭。很奇怪,大堤將決之前,突然間身子一縮,任何哭意都沒了。體內那麽幹涸,像一條曬幹的魚。

她又拿起桌上的電話。應酬也不見得一定接不了電話,以前在飯桌上,也見過他動不動就站起,到外麵接手機。

通了,但他沒接。

再撥,還是通,還是不接。

一直撥,用重撥鍵,都是一樣。

就是說他是故意的。為什麽故意?事情顯得越來越假了,崔英閉上眼,她必須回憶一下。那是個身材不高的男人,以前幹瘦,腰部細窄,後來肥了,腹部前凸,個子卻一如既往地不高,這導致了他壓下來時有點吃力,肉感強烈……過程不太重要了,這個過程那麽平凡,毫無起伏,不見波瀾。平心而論,與洪壯相比,差距甚遠。

然後,想起來了,他有一對被美食反複滋潤的唇,那麽紅,抹過胭脂似的。

崔英拿出手機,用手機打,如果再打不通,就發短信。早上,她明明去過他家了,聽到他紅紅的嘴唇裏吐出來的話。他不接電話是不行的,非接不可。

這一次一下子就接通了。喂,是崔英啊。聲調與平常毫無二致。

崔英反而愣住了,對著話筒無從說起。

我跟你說,洪奮的事先別急,急也沒用的是不是?本三的招生還沒開始哩,估計還得過十幾二十天。放心吧,這事我會惦著的。洪奮的事我還能不盡力,是不是?別急別急。

崔英嘴張得很大,每根頭發都驚訝得倒豎起來。軍武是人還是鬼?他的聲音多麽淡定從容,仿佛局外人,仿佛事不關己。崔英咳一聲,她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到嗓子上了。她說,早上的事你要負責。

話筒裏安靜下來,過了片刻,軍武輕笑一聲。好啦,崔英呀,你放寬心,很多考生家長這一陣都跟你一樣,太焦慮了。中國的教育製度確實有些問題,但也沒辦法,誰有辦法一下子就讓它得到改善呢?所以嘛,還是那句話,別急。要是把自己急病了,就得不償失了,你說是不是?

崔英猛地摁掉了手機鍵。

生活多麽可怕,風和日麗中看上去人人都麵善心慈道貌岸然,誰知道眨眼間就變換出這麽醜陋陌生的一張麵孔了。這張麵孔居然讓她含義不明地念想了二十年。二十年裏,她一直端著一隻氣球,癡癡地有意無意地不斷往裏吹氣,終於吹成碩大無朋的巨物,不料伸手一觸,輕輕地僅那麽一下,它就破了,破成千瘡百孔。

她猛地站起,匆匆出門,打車回家。一進門,就衝進衛生間。水嘩嘩地響,水聲連綿不斷。一遍一遍地抹沐浴露,一遍一遍地衝掉,卻還是覺得髒。有些髒刻進骨子裏了,再也沒法洗去。

然後她再次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出去。車往城外開去。洪壯父母家在城郊農村,不太遠,開車來回也就一個多小時。

家裏出事了,出了大事,無論如何崔英都要把洪奮接回。她要當著兒子洪奮和丈夫洪壯的麵,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什麽叫敢做敢當?在這炎熱的夏季,她要頂天立地地實踐一次。她得做出一點什麽來讓軍武看看。以為她傻嗎?以為她軟弱可欺嗎?那就等著,無非魚死網破。

崔鳳說不買東西海鮮品,結果還是買了。另外,她還給崔英帶回一床毛巾被。這不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她討厭購物,所以開車把東西送到崔英家時,她也給自己找台階,她說,我跟你說,到大連了不買這些,人家以為我有病。

又說,那邊風太大了。

崔英笑笑,在她背上一拍。崔鳳往前一撲,趔趄了幾步。崔英猛伸手將她拉住。她挺吃驚的,沒想到自己下手這麽重。

那天晚上,她已經把洪奮接回,已經走到洪壯跟前。但是嘴張開之前,話又突然咽回去了。她想到崔鳳。她們同在一個母親的子宮裏開始了生命之旅,雖然性情相去甚遠,但在軍武出現之前,她們始終相親相愛,合二為一。然後,即使因為軍武,崔英也從未將崔鳳割斷,她有羨慕甚至有嫉妒,但沒有恨。她已經傷害了崔鳳,不能再將最後那層紙也一把撕掉。軍武是不是早就掐準了這一點,所以他有恃無恐,所以他滿不在乎?

崔鳳回來的前一晚,袁敏又做東,把洪壯等人召去吃喝。崔英沒有早早去睡,她坐在客廳等著,等到洪壯回來。洪壯喝得很多,他沒有酒量,但酒風一直很好,仰頭一杯,再仰頭又一杯,氣魄嚇人。崔英遞過一杯茶,賢妻的稱號並不是她擔當得起的,但泡杯茶並不難。遞去茶時,她仿佛很隨意地問,還有誰去?洪壯就念出一串名字,都是老麵孔,包括軍武。崔英說,軍武喝酒嗎?洪壯說,喝呀,當然喝,有好酒他還能放過?酒色他都不會放過,錢財也不放。

崔英胸口咚了一下。說她不懼洪壯其實是假的,那晚衝動過後,一想到最終可能難掩真相,她最發毛的人除了崔鳳就是洪壯。

酒和色——難道洪壯聽到了什麽?

她坐著不動,靜觀其變才是明智之舉。

洪壯話興很濃,那杯茶看來果真給他帶來很大撫慰。他說,軍武這家夥不得了,越來越不得了。那麽大的攤,那麽渾的水,他怕嗎?一點都不怕,全都捏在手心團團轉哩。他玩兒得多溜啊!他以為自己玩兒得很溜,溜個屁。

崔英想,他這話裏的意義很曲折哩,羨慕?嫉妒?挖苦?似乎都不像。她起身往他杯裏續點水,小心地問,你們一直喝酒,喝到這麽遲?

不!洪壯擺手,誰經得起這麽喝呀?喝幾輪我們就去唱歌了,像快樂男生一樣唱。

軍武唱嗎?

他唱,他不唱行嗎?袁敏專為他安排的,他一直是主角,他不唱誰唱?

唱什麽?

從日落西山紅霞飛到三節棍七裏香,什麽都唱——什麽人都有哩。有個縣的朋友你記得嗎?前些天還請我吃過飯。縣裏是什麽地方?是出最多房地產商的地方。那個朋友們不去經商,不去掙錢,他就一根筋要搞體育。他父親是什麽人知道嗎?人稱陳磚頭,靠賣磚頭起家的,現在已經是巨富,拿工程跟摸牌似的,一抓一個。陳磚頭現在眼瞄哪塊地了?你們工會旁邊那一塊呀,嗬嗬,那塊地要建一幢高樓……哎,崔英,你知道什麽叫容積率嗎?

崔英搖頭。

洪壯說,我也是剛知道的,這東西太他媽的神了。比方說吧,如果一塊地的容積率為三,可以建三萬平方米房屋的話,將容積率提升為六,在同樣的地塊上就可以建出六萬平方米房屋——如果每平方米賺一千元利潤,這改一改,就可以淨增三千萬元利潤。嘖嘖,崔英,你說嚇不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