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57章 哥 (1)

二哥在家待了一年後,得不到就業的機會,灰心喪氣。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哥哥的烈士身份,便給市勞動局寫了一封信,說自己是救火英雄的弟弟,他想繼承哥哥的遺誌,請求政府給予他一份工作,他將埋頭苦幹,任勞任怨。這封信宛如福音書,兩個月後,勞動局特批給劉東山家一個就業指標,這樣,他成了一名正式工人,被分配到一家糧店工作。可他並不滿意這份工作,說是整天聞著高粱和玉米的氣味,讓他覺得又回到了農村。那時芳子已考上了鎖陽師範專科學校,學習舞蹈,二哥常常在周末去看妹妹。他用省下的錢,給芳子買奶粉和果珍等營養品,還陪著她去沈陽鬧市區和公園遊玩。芳子的同學,都羨慕她有這麽一個好哥哥。

芳子生性率真,不善掩飾,容易聽信別人的話,二哥對此很不放心,把芳子班上的男生悉數看了一遍,對她說,你不能在班級裏搞對象,那些男生,大都蔫頭蔫腦的。不蔫的,眼睛花得跟賈寶玉似的,沒有男子漢氣!記住哥哥的話,這兩種小子都沒什麽大出息!芳子倒也真聽哥哥的,專科三年,雖然班上有四個男生寫信追求她,她都不為所動,畢業時仍是一棵凜然不可侵犯的亭亭玉立的小白樺。

劉東山和方寶蓮老了,他們的青春和如火的**,在時光不絕如縷的滴答聲中逝去了。劉東山一到冬季氣管炎發作的時候,常常是後半夜就會咳嗽醒,枯坐到黎明。方寶蓮雖然健康,但她的頭發開始白了,眼角的魚尾紋多了。原來她是火柴廠最能幹的女工,如今她手腳慢了,眼睛也花了。

芳子畢業後,被分配到青年宮做舞蹈老師。二哥交了個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靠著他的關係,從糧店調到交警大隊。經過三個月的培訓後,傅鐵如願以償穿上製服,上崗了。芳子騎著自行車上下班時,常在道外各個大的十字路口看見指揮交通的二哥。這些路口都是交通要道,車來人往,喧鬧無比。從他身邊經過的,有載客的公交車,運貨的卡車,頭頭腦腦的小汽車,平民百姓騎乘的自行車以及從縣鄉駛來的農用三輪車。芳子每每看到哥哥伸出胳膊,做出各種交通指示的手勢時,不管他看不看得見,都會衝他頑皮地吐一下舌頭。在她眼裏,二哥就像一隻被牽到街頭的猴子,不過戲耍他的不是人,而是各色車輛。她覺得這還不如在糧店工作,清淨而又幹淨。但二哥卻喜歡做交警,說是這樣的工作能讓他看到世界。二哥出勤的地點是不定的,有時在中央大街,劉東山就會心滿意足地站在那兒眺望,感覺他兒子就是將軍,指揮著千軍萬馬。

芳子參加工作的第二年,陷入了初戀。她愛上了宮裏副主任柳安群。柳安群綽號“柳小白臉”,他舞蹈藝術精湛,相貌俊朗,身形飄灑,這些條件對於女孩子來說,就是酷暑中的一杯五彩冰激淩,勾人魂魄。芳子明明知道他有妻子,可當柳安群約她吃飯時,她還是忍不住去了。他們在一起吃了三次飯後,有一天柳安群值夜班,芳子跟他一同來到單位。他去了前樓的藝術班,而芳子去了後樓的練習室。沒有多久,柳安群就叩芳子的門了。他一進來就把門反鎖上,關了燈,將芳子抱在懷裏,誇讚她的腿,說是從來見過女孩子有這麽漂亮的腿,骨骼勻稱,肌肉是那麽富有彈性!他用手指在她腿上噠噠地彈了幾下,對芳子說,聽啊,你的腿像琴鍵一樣,會發音啊。芳子無限陶醉的時候,柳安群小聲說,上帝給了我三根好腿,兩條腿是給藝術的,另一條是獻給我心愛女人的。現在我要用那條好腿,給你做一場最溫柔的手術,將來你會更美!就這樣,芳子不由自主地成了柳安群的俘虜。柳安群上班的時候,芳子常找借口去他的辦公室。此時的芳子,已經離不開他,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呼喚:“芳子——”柳安群不解地問,你叫自己做什麽啊?芳子神秘地笑著說,我丟了魂兒,我得把它給叫回來啊。

芳子期待著柳安群有一天能離婚,讓她做他的新娘,然而他從來不提他們的將來。他們在眾人麵前偶然相遇時,柳安群僅僅跟她微笑著打聲招呼,這讓芳子有不祥之感。如果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你的人在別人麵前卻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讓你為他守口如瓶,那他一定是在思謀著該如何拋棄你了。果然,兩年後,柳安群似乎已經厭倦了她,開始挑剔她的胸不夠豐滿,還說她的胯骨有些寬,嘴唇太厚了。芳子被他說得幾乎沒了自信。一個夏日的黃昏,父母相攜著去江邊散步了,哥哥和幾個朋友去喝酒了,芳子難得一人在家,她脫光了衣服,站在穿衣鏡前,仔細地打量自己。她的軀體被夕陽映成蜜色,好像剛從森林中跑出來的一隻小鹿,渾身散發著一股野生生的氣息。她的雙腿還是那麽修長而富有彈性,她的肩胛骨和胯骨弧度柔美,像一對結實的青蘋果,無可挑剔。她生著劍眉,薄薄的嘴唇怎麽襯托得起這樣英武的眉毛呢?這樣的眉毛,當然需要豐滿的嘴唇來接納它濃重的投影了。芳子看過自己,放了心,她明白自己仍是青春勃發的。柳安群是玩膩了她。直到這時她才醒悟,如果一個女人的初戀是從一個有婦之夫開始的,那就是自釀苦酒。

芳子永遠忘不了那個黃昏,她看過自己後,精心打扮了一番,上穿一件白色絲綢短袖衫,下穿一條銀粉色的超短裙,腳蹬一雙半高跟的白色皮涼鞋,高高綰著發髻,佩戴著一副銀粉色的扣形耳環,光鮮十足地走出家門,來到宮裏。那個晚上正是柳安群的夜班。芳子在機關值班室的走廊裏,找到了要去樓上柳安群。她見走廊裏沒有單位的熟人,就把他拉到樓梯拐角,說:“我明白你是個什麽貨色了,聽著,我不想和你一個單位,我沒有本事調轉,你在半個月之內,必須從這個醫院滾蛋!否則,我將不擇手段,把你的腿都廢了,讓你生不如死!”

柳安群果然被威懾住了,半個月後,他調走了。

芳子黯然神傷了一段時日,很快從市井生活中獲得了安慰和樂趣。九町目是鎖陽比較雜亂的一個區,房屋和街道都不規整。房屋高的高、低的低,新的新,舊的舊,它們擠靠在一起,好像一個人長了一口參差不齊的牙。街巷呢,倒像個心事複雜的女人,斜街一條連著一條,彎曲的巷子更是隨處可見。不過,正是這種不規整,使這個區的生活顯得瑣碎而溫暖。那時做小本生意的商販開始多了起來,一到黃昏,他們就蹬著三輪車,來到人煙稠密的街巷,當街叫賣,夜市就這樣悄然興起了。賣土產日雜的,賣蔬菜水果的,賣麵食的,賣各色熏醬肉食品的,賣衣服和鞋帽的,賣膏藥和蟑螂藥的,賣花賣鳥的,在夜市中都可以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