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棚戶區改造工程

芳子將半圈樓的材料整理出來，打印多份，提交給了相關部門。一周後，幾個部門組成了聯合調查組，對半圈樓進行考察。對於這棟位於九町目中心的殘樓，大多的人都認為它沒有保留價值。有一個年齡很大的學者用不屑的眼光掃了一眼半圈樓，又掃了一眼它的主人，用教訓的口吻對芳子說，一個舊時代的舞場，就是妓館啊，這有什麽曆史價值呢?你在材料裏反複提到一個叫藍蜻蜓的舞女，說她多麽愛國，多麽恨日本人，我就不相信，一個舞女能有多高的情弄!芳子很生氣，她說通過對九町目的老人的調查，證實這家舞場確實有個叫藍蜻蜒的舞女，她曾經用舞裙殺死過日本鬼子，日本人恨她，最後把她弄到沈陽，殺害了!學者說，鎖陽的抗日史我無所不知，一個貧民窟的舞場，就是讓人醉生夢死的地方。幸虧這樣的地方少，不然還真亡了國了!要是半圈樓不拆，什麽傳說都沒有；它一倒，怎麽就飛來這麽一隻藍蜻蜓了呢?顯然是杜撰!芳子言辭激烈地回敬道，按你的說法，當年我黨的那些地下工作者都是軟骨頭了?!學者被噎得瞪了芳子一眼，不再說什麽。

調查組的人在半圈樓裏上上下下地轉來轉去的時候，九町目的住戶聚集在門外，按照芳子的安排，準備反映九町目的動遷標準不合理的問題。芳子想好了，如果半圈樓不保，九町目煙消雲散，它也要謝幕得隆重些，不能這麽草率，她要為九町目的人爭取到最大的利益。所以當一行人帶著例行完公事的輕鬆表情走出半圈樓，要打道回府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被悄悄包圍了。調查組的成員構成包括開發商，他一看到半圈樓外九町目人那一張張被陽光暴曬得黑黢黢的臉，就有中了埋伏的感覺，一臉苦相，好像九町目的人手中都握著一把小刀，要割他的肉。

尚活泉首先開口，他說開發商收取花園、遊泳館、車庫等小區“增容費”，是不合理的。他說，這東西都他媽的是給富人享受的，我們哪用得起啊!接下來，吳懷張抱怨不該一律蓋高樓，說是人不接地氣不會長壽。陳繡呢，她的兒子金小鞍剛上大學，她說供個大學生已經讓她負擔不起，如果回遷時交納兩萬塊錢，她就得砸骨頭了。開書亭的王來貴插言說，你砸骨頭也沒用，砸不出錢來，我看你賣身得了，來錢快呀!大家笑起來。裴老太說，我現在每天都在自家小院練秧歌，我進了高樓，就得在陽台上扭，下麵的人看見，還不得以為我是瘋子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雖然訴說的也都是苦惱，但總是不能切中要害，讓芳子有些著急。幸好鄰居彭嘉許開口了，否則人們對動遷問題的反映，很可能演變成為一場鬧劇。

彭嘉許對調查組的人說，我們九町目的人雖然文化不高，沒有做過大買賣，但也算是生意人吧。生意人最講究什麽?買賣公平啊。誰要是強買強賣，那不跟強盜一樣嗎?政府給我們改善居住條件，這是好事，但你們沒有征求大家的意見，就貼出了動遷補貼的標準，讓我們七月底前必須遷出，這難道不是強買強賣嗎!我看我們九町目的人可以進行一下現場表決，同意現行動遷標準的，就請離開半圈樓；如果不同意的，就留在這兒，在我起草的情況反映書上簽個名，按個手印。彭嘉許的這番話入情入理，慷慨激昂，使現場氣氛活躍了，人們簇擁在他身邊，紛紛簽名，按上手印。

當彭嘉許把簽好名的意見書遞交給凋查組的領導時，九町目的人發自內心地為他鼓起了掌。彭嘉許又指著半圈樓說，我父親在世時，說起過這棟樓，這裏雖然是舞場，常有日本人來這兒尋歡作樂，但這裏有一個舞女很愛國，她的藝名叫藍蜻蜒，傳說跟她跳過舞的日本人都會死，可惜這樓失火後燒掉了一半。要是這房子能保留下來，是有紀念意義的啊。如果房子留不下，我看丁香樹是不能砍的，這片丁香多茂盛，在鎖陽也少見啊!這小區不是要建花園嗎，這就是現成的丁香園啊!

彭嘉許講完，膽怯地看了芳子一眼。芳子覺得眼睛發潮，她低下頭來。

那幾頁簽著九町目人姓名、綴著一顆顆紅櫻桃似的手印的意見書，在半個月後果然收到了成效：開發商同意取消小區設施“增容費”，並把動遷補貼標準提高到每平方米二千八百元，九町目的人大喜過望，沒人再抵觸動遷了。遺憾的是半圈樓最終還是被判了死刑，調查組的人一致認為，半圈樓是棟殘樓，而且又是舊時代的舞場，沒有保留價值。但丁香叢留下來了，它將成為九町目唯一幸存下來的活物。如果沒有它，芳子可能就不會回遷了。

芳子給軍武打電話，說的就是這件事：第一，能不能保住半圈樓，不拆遷；第二，她要求開發商將來在新樓盤中還她一個水果鋪，行不行？

軍武接了芳子的電話，首先告訴她，這次九町目拆遷不是開發商個人所為，是政府棚戶區改造工程的一部分。省委、市委已經將棚戶區改造當成政治任務，列為今年的第一號工程了。別說半圈樓沒有文物價值，即使是有，也阻擋不了棚戶區改造的步伐。至於能不能在新樓盤中還她一個水果鋪？這事他不好表態。看在芳子的舅舅是自己恩人的份兒上，他可以和開發商商量，但是，因為拆遷補償是**的事情，開發商不會貿然同意的。他告訴芳子不管事情怎麽樣，都要做好搬家的準備。直到芳子點頭致謝，軍武才放了電話。

開發商再次貼出了告示，限九町目的人在八月十四日之前，必須遷出。逾期不遷，後果自負。工程將於八月十五日早晨準時開工。

九町目的人開始忙活了。那些不想回來的住戶，領了動遷費後，四處看房子，他們大都盯著那些便宜的二手房，這樣買了房子後，手裏還會有剩餘。要回遷的，也收拾家當，準備著租房或是投親靠友。九町目這下更亂了，拆卸東西的塵土漫天飛揚，搬家的車輛擁堵在狹窄的巷子中，滴滴滴地按著喇叭，互不相讓。九町目人搬家的物品讓搬家公司的人以為自己的車輛變成了廢品收購車，那上麵有鋦過的水缸，生鏽的痰盂，糟爛的床板，被蟲蛀的木箱，破爛的自行車，用舊衣服自製的拖把，掉了漆的桌椅等等。那些吃拆遷飯的撿破爛的人，都忍不住罵九町目的人：一群守財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