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61章 拆遷慘案 (1)

還沒等芳子去租房子,王來惠有天早晨開著車來到九町目,遞給芳子一串鑰匙,告訴她已經幫她把房子租好了。她說從報上看到九町目即將在八月十五號開工的消息了。房子離小山本上學的學校隻有一站地,三室一廳,五樓,朝陽。王來惠把兩年的房租都付了。芳子很感激她,但執意要把房租錢還給她。芳子在經濟上雖然不能跟王來惠比,但在九町目也算是個富戶了。她的水果鋪一直盈利,山本四十六在櫻花西餐店的收入也不算少,再加上一直對外出租著的舅舅遺留下來的將軍街的樓房,他們的生活是寬裕的。王來惠一聽芳子要還她錢,急了,說芳子沒有把她當姐妹看,若芳子真那樣做,她也不開黑五類風味小吃店了,她要去幹娘的墳旁搭頂帳篷,睡在那裏,陪幹娘算了。芳子隻能領情,她知道,王來惠是想盡一切辦法,要報答母親當年對她的恩情。每年的清明和小年,她都要帶著兒子,去給幹娘和傅鐵上墳。這麽多年,她仍然是孤身一人。芳子勸她找個伴兒的時候,她總是說,算了,不缺吃不少穿的,找不好可能還是個累贅。再說自打跟了你二哥後,我見了別的男人一點胃口都沒有,看來生死都是他的人了。

芳子並沒有急於搬家,九町目的人見她依然有板有眼地過著日子,都說,芳子,你找下房子了嗎,什麽時候搬啊?芳子說,找下房子了,拆遷前搬。別人都知道,芳子是舍不得離開半圈樓,能多住一天是一天啊。小山本放了暑假,他迷戀上了蟈蟈,茶盅那般大的竹編蟈蟈籠,他買了十幾籠,吊在窗下。每天早晨,人還沒醒呢,蟈蟈就叫上了。那叫聲讓芳子十分傷感,隻有到了半圈樓的蟈蟈,才會有這麽亮堂的嗓子啊。

很快就是八月上旬了,九町目的人幾乎走空了,芳子這才收拾東西,做搬家的準備。有天晚上,小山本睡了,芳子因為多喝了幾杯酒,興奮得睡不著,就靠著壁爐前的廊柱,看舅舅遺留下來的那些書。

芳子看著看著,門開了,是彭嘉許來了。芳子問,你不是已經搬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彭嘉許說,我想看你這兒還有沒有梨,我買別處的,吃了不對味啊。芳子笑了,起身走到水果架前,說,我也快搬了,就剩這點了,你湊合著吃吧。芳子拿了一隻果籃,把梨子裝進去,遞給彭嘉許。彭嘉許說,我看你很喜歡這幾根廊柱,要不我幫你把它鋸掉,先放到別處,等將來搬到新房子時,用它們做裝飾,也算還有點半圈樓的影子啊。他的話音剛落,芳子就叫著,不能,我絕不能把半圈樓的美腿給鋸斷啊!彭嘉許歎了一口氣,提著果籃走了。芳子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芳子收拾停當東西後,把那頁九町目人為水果鋪編的歌謠小心翼翼地揭下來,讀了一遍,便流下了淚水,好像讀的是悼詞。她把它與舅舅遺留下來的書放在一起,作為永久的珍藏。

八月十四日早晨,芳子一家要離開半圈樓的時候,突然發現寵物貓不見了。一家人樓上樓下地找了個遍,也沒見它的影子。芳子坐在搬家的車輛上時,心底的失落感也就更加強烈了。

芳子聽了軍武的電話,又找了開發商理論。開發商說軍武部長已經關照過她的事情了。他們可以還她一個水果鋪的位置,但是,這事兒照顧得太過格了,他們怕引起連鎖反應,隻能口頭承諾,不能簽署協議。芳子這才等待了幾天。

等芳子的搬家軒開來,他們是九町目最後遷出的人家了。一些住戶為了得到些木板做燒柴,已經把房子自行扒掉。這裏到處是廢墟,垃圾,好像戰爭中被轟炸過的一個小村莊,冷冷清清,滿目瘡痍。芳子想起這裏以前的生活景象,想起丁香花會,想起夜晚時回到九町目的男人們酒後的歌聲,淚水悄然滑落下來。

八月十五日早晨,三輛坦克似的推土機,轟隆隆地同時開進九町目。它們最先要鏟掉的,將是半圈樓。當它們齊頭並進著向它圍攻,對準它蒼老的肌膚準備下口時,其中正對著門的那輛推土機的司機,忽然發現近在咫尺的門突然開了,一隻黑貓旋風般地飛起,撞上來!跟著,又飛出一個身著藍色衣裙的高個子女人!司機來不及刹車,眼睜睜地看著那扇高昂著的雪亮的鐵鏟切向他們。那個女人在飛起的瞬間,腿像閃電一樣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妖嬈的弧線。她輕盈得簡直就像一隻在水畔飛翔著的藍蜻蜓。

掩埋一個深入人心的地名,跟掩埋一個受人愛戴的人一樣,是很難的。盡管九町目已經煙消雲散,但它的魂靈還在。兩年之後,那些陸續回遷到這裏的老住戶,在跟搬家公司預約的時候,在單子上填的不是“大地花園”的新名字,還是他們難以忘懷的“九町目”。

大地花園因其地理位置的優越,剛一開工,期房的銷售就很火爆。到了工程竣工時,七百多套房子已經賣掉了百分之九十八,隻剩十幾套小戶型的房了,幾乎要清盤了,讓同業人士頗為眼紅。

那四幢高樓是橙紅色的,它們就像昂首站立在煤泥河畔的四隻鳳凰。這四幢樓都以花兒的名字命名:迎春座、丁香座、玫瑰座、**座。其中,迎春座和丁香座是大戶型的,麵積都在兩百平方米左右,居住的是富人。他們幾乎家家有汽車,所以停車場的車位供不應求。玫瑰座是中等戶型的,**座則是小戶型的,九町目的人主要分布在這兩幢樓裏。

九町目人的回遷,與那些富人的喬遷是不一樣的。後者搬來的是高檔家具、液晶電視、組合音響、櫃式空調、消毒櫃、微波爐、健身器械等物品,而九町目的人,雖然舍棄了一些破爛東西,但搬來的不過是小屏幕的電視機,歪著腦袋的電風扇,雜牌子的電冰箱、陳舊的家具以及他們賴以為生的三輪車。大地花園有氣派的會所、遊泳館和停車場,但唯獨沒有可以停放三輪車的地方。九町目的人沒辦法,隻得把三輪車鎖在花園的欄杆上。物業管理部門的人非常惱火,他們三番五次地給九町目的住戶開會,勒令他們把三輪車推走,說是這個花園小區不是農貿市場,不能停放此類車輛,如果再犯,三輪車一律沒收!九町目的人說,我們靠它吃飯,把它扔了,等於砸了我們的飯碗啊!物業管理部的人竟然無理地說:你們這群叫花子,就不配住在這裏!

這句話把九町目的人惹怒了。他們回遷後,首先就對每年要交納的上千元物業管理費和電梯費不滿,說是你們找來幾個人模狗樣的人穿上製服,往門口那麽一站,強行做我們的保安,不就是變相從我們口袋裏往出掏錢嗎?我們家裏沒值錢的東西,不怕偷!還有的人發牢騷說,我們原來住得離地近,方便又舒坦,現在整天忽悠忽悠地乘電梯,好像犯了錯的人被人五花大綁給吊起來了,挨了吊還得交錢,有這理兒嗎?而且,他們頻頻與新業主發生糾紛。九町目的人出苦力的多,衣著怎能潔淨呢?電梯空間狹小,逢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裏麵塞得滿滿當當的,人挨著人,他們的髒衣服貼著那些熨燙挺括、散發著清香洗衣液香味的上班族或白領一族的人的身上,得到的白眼和嗬斥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