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65章 美國之行 (1)

送英武走那天,楊大月帶了個傻瓜相機,在機場裏,看見有個姑娘和兒子年齡差不多大,站在旁邊,楊大月請她給他們仨合了個影。英武伸開雙臂,把他和白英摟在身前,自己的頭從他們兩個間縫裏探出來,姑娘說“一二三——茄子”的時候,楊大月已是熱淚盈眶,怎麽也“茄子”不起來。英武說:別哭啊!還回來呢!然後和楊大月、白英分別擁抱了一下,就背著一個大背包,推著兩個行李箱,頗顯艱難地走了進去。直到英武消失在拐角處後很久。接著,白英很主動,很和緩地對楊大月說:楊大月,孩子走了,咱們的事也別總在心裏憋著了。楊大月覺得自己像欠了別人東西沒還,被債主追上門來討債一樣,誠惶誠恐地說:是啊,是啊,好,好。白英和氣地說:那我就先走了。楊大月很勉強地笑了笑。看著白英一個人向外走,楊大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上去。直到白英徹底消失在不斷開合的活動門後,楊大月才明白自己已經沒有理由跟上去了。他回到剛才他們三個人坐過的皮麵座椅上,又坐了一會兒,看著牆上大屏幕上起飛降落的信息,發現了很多自己以前不知道的地名。兒子走了,白英也走了,自己實在沒什麽理由著急,也沒什麽事可做了。

說是“還回來呢”,英武一直沒回來。倒不是不想回來,而是實在沒時間,又怕簽證出問題。所以楊大月才來了。倒也不是楊大月有多想來——他的想法是,光把往返機票的錢省下來,給兒子寄去不是更好嘛。他其實是懶得動彈的。把兩居室留給了白英後,他特意一個人在離上班很遠的地方租了間平房,打算把工作之外的時間都消耗在去上班和離開單位後的路上。搬家那天,他發現自己真沒什麽東西,自行車的後座就能承擔起他的所有家當了。本來想帶走些英武的東西,但看著被白英收拾得一塵不染的英武的房間,他覺得拿走哪樣東西都是一種破壞。他用傻瓜相機劈裏啪啦地照了幾張相片,有英武的房間,也有他們自己的臥室,甚至還包括了陽台,算作自己對這個空間所有記憶的一點兒物證。

英武不能回來,倒省了楊大月的事,他懶得告訴英武自己和白英的事,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楊大月買了張本溪公園的年票,每周除了等英武的電話,他一般都讓自己在室外活動。剛開始英武打電話過來,還會問媽媽的事,後來也不問了。他不問,楊大月也不提。掛了電話就出門,照著那張年票上列出的公園挨個轉。半年下來,他發現自己連續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也不會喘了。楊大月呼吸順暢了,車倒開始喘起來,零件哐啷哐啷地叫喚,他就開始折騰他那輛自行車,自己研究,買新零件,自己往上裝。

他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越發單純,身體也更健康了,不過就是孤獨。倒也不是他自己成天覺得孤獨,而是英武瞅不冷地提醒了他。那是轉過年後的夏天,楊大月突然收到了封信,看著信封上白英的筆跡,楊大月著實像被什麽東西突然磕了一下,心裏麵一顫。不過,打開信封,沒有一點兒過渡,緊接著就是另一層信封,上麵貼著美國的郵票。英武把信寄到了他們原來家的地址。信裏麵,英武講了自己的近況——每天做實驗,煮速凍餃子,晚上睡不著覺——一種實事求是的語調,讓楊大月既覺得陌生,又覺得很沉重,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都是過於輕鬆了。信的末尾,英武問起楊大月,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孤獨?孤獨的時候楊大月會做些什麽?

看到這裏的時候,楊大月知道了,他和白英的事,英武是已經知道的了。放下信,楊大月發現自己的腦子很亂,不知道該集中在什麽地方。他看著平鋪在麵前的兩封信,兩種字跡,覺得兩個人都離自己很遠。一年過去了,三個人分在三個地方,都是獨自一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還是說錯了什麽,讓白英不能原諒。他想該是他的過錯吧,但現在承認了這點又有什麽用呢?白英知道他的地址,卻是一行字也不會寫給他了。至於英武,楊大月最後的印象,就是英武一個人走進到處泛著金屬光澤的機場,在巨大的建築結構間顯得那樣的瘦小。他知道信裏最後的問題是問他,也是在問英武自己。

那天晚上,楊大月一閉上眼就是英武進機場時的背影,單薄而搖晃,遠比不得他身旁的兩個厚重的行李箱結實堅強。本想多醞釀幾天再回信的楊大月,在搬進這間小屋後第一次熬了個夜,工工整整地給英武寫了信。他提起了他現在開始騎車轉本溪城,而且自己學著安裝自行車,天天忙得很,但有事幹也不覺得孤單了,反倒覺得充實。他說他覺得孤獨寂寞也是對一個人的一種考驗,人應該勇敢地麵對考驗而不是回避。楊大月不知道這些不能說服他自己的話,能不能對英武有點兒幫助,他知道的是,寫完信並沒能帶給他預想的解脫,反倒越發感到寂寞。關了燈,他躺在**,盯著天花板,眼睛一點點地適應著黑暗,發現很多本來以為看不見的東西也能分辨出來。楊大月想,現在的英武可能就和自己一樣吧。這樣想,倒讓楊大月覺得兒子和自己近了些。

兩個月後,趕在楊大月生日的前夕,英武的回信放在一個小紙箱裏,直接從美國的郵局寄到了楊大月的平房。信的旁邊是一個流線型的頭盔,鏤空的造型和鮮豔的顏色,一時讓楊大月有點不知所措。看了信後,才確定這的確是個頭盔,而且是人騎車時用的。雖然突如其來的頭盔,弄得楊大月很是有些尷尬,本來不想過什麽生日了,可兒子的禮物都漂洋過海地來了,自己似乎也該認真點兒,才對得起兒子的一片好意啊。第二天,腦袋上頂著新設備上班,被同事誇獎“楊大月夠時髦的”時,他還是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