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67章 你恨不恨我? (1)

168你恨不恨我?

見沒反應,英武仍舊和被子擰在一起,就像甩在油鍋裏的兩條油條,楊大月又補充了一句,“想也沒用。”他琢磨了琢磨,又加了一句,“孤獨是另外一回事了,想,也孤獨,不想,照樣覺得孤獨。”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勸英武,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不知道說這些有什麽用。楊大月咽著唾沫,半坐在**,等著英武說點什麽。

英武又在**和床單被子較量了一陣子,然後像拳擊比賽裏獲勝的選手一樣,把對手摔在**,軟綿綿地癱了一團,自己精疲力竭地坐了起來。雖然關著燈,楊大月還是能看見他的眼睛。

“爸,我問您一個事兒。”英武停了一下,像是在等楊大月的批準,又像是在組織自己的語言,“您恨不恨我呀。”

英武等了一會兒,看著目瞪口呆的楊大月,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一樣,又說了一句,“我是說,以前你們吵架的時候,我總是向著我媽,還……”

英武又坐著等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重新投入比賽一樣,躺了下來,繼續起和床單被子的角鬥。

楊大月一動不動,發現自己蓋著的被子捂了兩腿的汗,急忙掀開了被子。他沒有打擾英武的戰鬥,想了好一會兒後,扭過頭對英武說:“兒子,重要的不是我恨不恨你,而是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

楊大月沒有把話說完,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回答你的問題,我當然不恨,我怎麽可能會呢?”

英武一條腿頂住了被子的下肢,一隻手卡住了床單的咽喉,把對手牢牢地控製住,聲音沙啞地說了聲,“好。”卻沒有時間回答楊大月的問題。

那之後,楊大月再沒說話。有時他閉一會兒眼,但當閉上眼後,出現在眼前的回憶過於應接不暇的時候,他會再睜開眼,看著美國荒郊野外的一個小旅店裏的雙人套間的內設:真的和國內的旅店沒什麽區別。

中間他上了一次廁所,被裏麵的燈刺得睜不開眼。回到臥室,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黑暗,看不清路,腳磕在了床腿上,躺在**,揉了半天。

英武的戰鬥一直沒見分曉,比賽的雙方換了各種套路架勢,但還是打了個平手。楊大月大氣不敢出地看著英武,心裏很難過。他不知道英武和這床單被子有什麽矛盾,有什麽矛盾至於成這樣互不相讓。他看著兒子一個人的戰鬥,看著兒子和被子撕扭在一起的身軀,才發現英武真的已經長得和自己一樣大了。他想問英武怎麽了,有什麽心事,但他又懷疑要是真問出來,自己能幫上忙嗎?

英武重重的鼻息和無休止的輾轉成了迷惑人的煙霧彈,讓楊大月一直不知道兒子到底睡著沒有,也就一直猶豫要不要繼續聊下去。不過那泡尿過後,楊大月已經決定要身體力行自己對英武的建議了:什麽都不想,閉眼,睡過去。反正就他自己說過的,想什麽都沒用。

就在自己閉著眼,在想與不想之間反側時,楊大月聽見兒子那邊戰鬥的號角稍歇,床身支架怪叫了一聲。他睜開眼的時候,敗下陣來的英武已經掀起了他的被子,眯著眼順了進來。楊大月一邊向旁邊靠,一邊問兒子怎麽回事。

“有跳蚤,他媽的咬死我了。那幾吧**有跳蚤。”

楊大月坐起來,愣愣地看著那張床,仿佛想要看出什麽東西來似的。被子床單攪和在一起,彎曲地躺在空空的**,像剛蛻下來的皮。

英武又折騰了兩下,安靜了下來。英武的腿碰到楊大月身上的時候,楊大月哆嗦了一下,鼻子酸酸的。他沒動,保持著同樣的姿勢,腿靠著腿地挨著英武躺了一會兒。

楊大月又看了一眼那張床,仔細地從床頭看到床尾,就像是在看著一個低調卻不容忽視的對手,目光沒有遺漏掉蜷縮著的被子上任何一條褶皺。他看了看身旁的英武,鼻息正在變得均勻。他輕輕地掀起被子,從靠牆的那邊,下了床。

他同樣輕輕地仰麵躺在那張**,小心謹慎地把被子拉到胸口,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當第一次蟲咬無可辯駁地出現在他身體上的某個部位時,他甚至覺得有些悲壯,這是他能做到的,他對自己說。

當跳蚤的蟲咬像春風一樣吹起了四麵的號角時,楊大月閉上了眼。他想起了那個麵帶微笑的導遊,就在提醒完大家要開窗通風除味後,也沒有忘了再關照一句:“要是被跳蚤咬了,不用怕,撓撓就行了。再不行,就把床單撤下去,別蓋被子,穿著衣服睡。要是還不行,沒關係,找我,多晚都可以,找我來,我跟你換床睡。”

楊大月笑著在心裏說,“今天就饒了你吧。”

176你能出去待會兒嗎?

被英武推醒之前,楊大月已經睡著了。不知道睡著了多久,楊大月睜開眼的時候,耳邊好像剛剛才聽過導遊的囑咐。但他真的睡著了,因為他要狠狠地抹一把嘴,才能把嘴角的哈喇子擦幹淨。

楊大月迷迷糊糊地抬起上身說,“那邊也有跳蚤吧,咱們找導遊去。”英武扶著他的肩膀,沒有說話,等著他徹底醒過來。楊大月抹了抹臉,使勁伸展著上下眼皮,又伸了個懶腰後,一邊問著幾點了,一邊坐起來。

他努力睜著眼睛,看著英武,等他說點什麽,說什麽都行。

英武坐在這張有跳蚤的床邊上,看著楊大月。楊大月這才發現,英武已經穿上了牛仔褲,套上了背心。

“爸,不好意思大半夜地把您叫起來,但我得請你幫我一個忙,”英武停下來,看著楊大月,好像自己要說的是個特大噩耗,要看楊大月是不是準備好了。

楊大月糊塗地點了點頭,強調地說:“說吧,兒子,什麽都行,隻要我能做得到。”覺得自己說的不對,楊大月又補充了句,“隻要我們能做得到,我和你媽。”

英武咽了口唾沫,說,“爸,您能出去待會兒嗎?”

看著楊大月迷惑的神情和微微張開的嘴唇,英武馬上接著說:“您別問了,就幫我這一次,行嗎?出去待一會兒,一個小時,半個小時都行。”

楊大月看著英武,突然發現屋子裏似乎比剛才亮了許多。他轉著頭看了看,並沒有開燈呀。他才看見門開著,是走廊裏的燈光灑了進來。英武突如其來的要求,讓楊大月有點措手不及。他使勁讓自己清醒過來,理清楚正在發生的一切:兒子需要自己的幫助,幫助的內容是自己出去待會兒,幫助的條件是別問緣由,自己來美國的理由是,幫兒子(幫兒子解決想家,孤獨,以及所有可能出現而且自己能夠解決的問題),兒子現在就需要自己幫忙,這個忙自己有能力做到,但不理解為什麽要做,兒子也不給理由,不僅不給,還不叫問……

英武又搖了搖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叫醒。楊大月眨了眨眼,吞了個熱餛飩一樣地,大張著嘴,一邊呼著氣,一邊“嗯”了一聲。

“就是……您能出去待一會兒嗎?我這兒有點事……咳,您別問了,這回就聽我的吧……”

他看見英武的眼睛腫起來,黑色的眼袋完全和他的年齡不符,嘴還張著,怕燙一樣地嗬嗬著。楊大月使勁看著英武的臉,好像英武的某一個眼神或是麵部表情會幫著自己理解正在發生的一切。但在一片昏黃的迷惑中,英武的臉,背著走廊裏傳來的燈光,成了這整個陌生的房間裏最黯淡的一團。楊大月覺得自己完全清醒過來,他不明白是出了什麽事,但他知道現在的問題與跳蚤無關。兒子想叫自己現在從屋子裏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