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68章 你恨不恨我? (2)

他對自己說,什麽都別想了,使勁地拍了拍被子,他拍著英武的肩膀說:“行,兒子,去給我拿衣服去。”

英武詭秘地一笑,站起身,一摞衣服已經在他身後擺好了。

他把被子踹到邊上,站起身,渾身上下地撣了撣,利利索索地穿上衣服——當然,不能忽略英武在一旁的幫忙。走出門口的時候,楊大月心裏終於還是失落了下來。他不知道該怎麽想,他來美國看兒子,想幫他的忙,現在算是幫上了——至少兒子自己這樣說——但幫的忙就是從屋子裏麵出去。還是他自己說得對:想也沒用。

站在門口,楊大月看了看英武,光從外麵射進去,把屋子清晰地分成了黑白兩界。楊大月和兒子都站在光亮處裏,兒子躲避著楊大月的目光,微微低下頭,但還是讓走廊頂棚散發出的白熾光照得通體明亮。楊大月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覺得自己是做對了。他笑著對英武說:“我去找那個導遊算賬去,這是人住的店還是跳蚤住的店?”英武也笑出了聲,對楊大月說,“待會兒我出去找您去。”

穿過走廊的時候,楊大月隱隱約約看見走廊的盡頭有個纖細的人靠在牆上,就像根立在牆角的掃把。他想該是車上那個坐在他們身後的姑娘吧,他終於明白了一點兒。

楊大月下了一層樓,在下麵的樓梯上坐了一會兒,後悔忘了隨手帶出本雜誌來看了。他來美國前特意買了好多雜誌,怕到這邊來沒得看,這次旅遊也帶了兩本。他發覺樓梯上走廊裏也全都是那種味道,和剛進屋時聞見的一樣。經過導遊的房間時,他眼前浮現出導遊帶著黑邊墨鏡的微笑,他真想在門上狠狠地砸幾下。他咳嗽了幾聲,一邊到處抓撓著,下到樓下。

他穿過漆黑一片的大堂,走到門口。涼風吹得他很舒服。他站了一會兒,伸展著四肢,在院子裏轉了兩圈,然後走回來,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遠近都沒有燈火。他不明白為什麽會在這裏開個旅店,但顯然還是有顧客的,不光是他們旅行團的那輛大巴停在院子裏,還有幾輛大巴加小車也停著。他抬起頭,看著夜空,又想起了導遊的話,真是滿天星鬥,照得整個院子都亮堂堂的。楊大月突然感到輕鬆下來,來美國後一直悄悄背著的包袱似乎被什麽人幫著提了起來。

他像是完成了一個任務一樣,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又想起來他們一家三口一起泡澡的情景來,想起了英武在浴缸裏拍擊的水聲,想起他往裏麵兌熱水時,三個人都要站起來,小心地蹺著腳,生怕被熱水濺上。他想起來,那時候,洗過澡後,站在自家的客廳裏,白英身上纏著浴巾給英武擦幹淨,而楊大月自己——那時,比現在的英武也沒大多少——則光著身子,坐在竹椅上,看著他們兩個人。他知道那時那個光屁股的英武已經不在了,他高興自己從客房裏走了出來,至少這還是他能做到的,也是英武需要的。他回想起剛才因為跳蚤的緣故,和英武挨在一起躺在**的幾分鍾,還有兩年前和英武還有白英一起坐在機場大廳的皮麵座椅上。其實楊大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們年輕的時候,他和白英,就他們兩個,沒有英武。他慢條斯理地回想著,並不著急,仔細地觀察著記憶裏的每一條褶皺,印象裏的每一次波折。他一條一條,按照時間順序地回想著,他知道那些都歸他所有,也隻有那些歸他所有,他不用慌張。

那個女孩出來時,楊大月還在自己的腦袋裏轉圈子,看著坐在身邊的女孩,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英武也出來了,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的身上,然後坐在了他們兩個人的中間。

楊大月和女孩握了手。女孩說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但似乎除了自己的名字,她別的中文一句都不會說了。楊大月笑著看著這個女孩,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從回憶裏拉回來。女孩談不上漂亮,但也決不叫人討厭。就著月光,楊大月看著女孩,看著兒子的朋友,說不清她是不是華人。他想問問英武,但又覺得沒必要,可能也不禮貌。

女孩衝著他們爺倆兒用英語說了些什麽。楊大月看看姑娘,又看看英武。英武對他說:“她是說,星星真漂亮,有點兒像她們家鄉看到的。”

楊大月笑著抬頭看星空,能看見的星星都閃亮著,所有別的風景都有聲音——海有海的波瀾,山有樹林的嗚咽,田野有穀穗的飄香——隻有星空沉默。楊大月看了好一會兒,才扭過頭來,清了清嗓子,看著女孩說:“英武小時候,我們也經常一起晚上出去散步看星星,我,英武,還有英武的媽媽。本溪夏天的星星也很好看。我們家門口就有一個公園,很大的一片草坪,我們常常帶塊兒單子,鋪在地上,躺在草坪上,仰著頭看星星。你猜怎麽著?有一天,我們聽見嘩啦一聲巨響——英武,你還記得嗎?——就看見從對麵的高層住宅樓裏,飛出一個東西來,感覺就像帶著火花一樣,橫著劃出來,在空中飛了老半天,然後‘咣嘰’一聲掉在地上了。我們三個都跑過去看,好多人都跑過去看了,你猜是什麽東西?英武,你還記得是什麽東西嗎?”

楊大月看著女孩一句一頓地說。每說完一句,就停下來,等著英武翻譯,看到女孩點點頭後,再接著說。

說到這裏的時候,楊大月停了下來,看著英武,女孩也看著英武。英武忍了一會兒,才搖著頭說:“是個高壓鍋的鍋蓋,對吧?”然後又用英文告訴了女孩。女孩笑出了聲,捂住嘴看著楊大月,等著楊大月說下去。

楊大月扭過頭,看著遠方,自己笑了笑,舌頭舔著嘴唇,扭回頭來,看著英武和那個女孩,說:“你們想想,這兩口子都是打成什麽樣了,才會把高壓鍋的鍋蓋從窗戶上給扔出來呀?多沉呢。”

英武側著頭,翻譯給女孩聽。兩個人都低著頭,像是想了一會兒。

楊大月聽見女孩衝英武嘀咕了幾句。英武兩隻手摟著他們兩個,對楊大月解釋:“她是說啊,說不定隻是個事故呢,高壓鍋不是容易出問題嗎?”

楊大月笑著,看著女孩,看了一會兒,才說:“事故?不可能。多沉的鍋蓋呀!”

楊大月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他和白英從人群裏擠出來,兩個人一人拉著英武的一隻手,蕩著秋千,把英武蕩回了家。那晚,躺在**,白英對楊大月說:“咱們以後可不能吵成那樣。”楊大月還記得,他抱著白英的頭,抱在了懷裏。

美國一行半月時間,楊大月盡管花了不少銀子,心裏還是很快樂,很滿足。因為,他看到了兒子,他與兒子朝夕相處,重新找回了父子二人童年時期快樂的感覺。現在,雖然從大洋彼岸飛了回來,但是他覺得兒子還在他的身邊似的。反正現在的網絡通訊十分方便,回家打開網絡QQ,,兒子那邊的情況就會看個一清二楚,根本就不用惦念什麽?要說有些愧疚,就是白英囑咐他的那些事情,他一樣也沒問清楚。一是兒子的專業是什麽?將來的就業方向是什麽?是想回來就業?還是在美國發展?這些問題,他似乎也向兒子提了出來。可是,兒子一講起那些專業知識,嘴裏蹦出的都是英語,他聽不懂,兒子又是翻譯又是解釋,聽得他雲山霧罩,最後也不知道兒子對這些事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