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312章 神機妙算 (2)

鑼鼓響,迎親人,咱們村來了解放軍……

“軍武——”

白英的微笑近在眼前,但轉眼就浸到了湖水裏麵。軍武抹了一把淚水,白英的眼睛裏也泛起一片水霧。

白英參加了退休老幹部夕陽紅藝術團。在第四候車室裏,有她二十多個同伴。“我們剛從長白山旅遊回來,在這裏換火車。趁機看看你。”

他們隻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軍武帶白英去了候車室旁邊的咖啡座。那裏賣的咖啡是速溶袋裝咖啡,軍武把服務員叫來,又要了兩杯鐵觀音。他還點了牛肉脯、魷魚絲、話梅,“這個茶太硬,稍微吃點東西,要不胃會不舒服。”

白英笑了,“你還是那麽細心。”

“你怎麽找到我的?”他問她。

“想找總能找到。現在通訊多方便。”她說。

他很慚愧。自從得了病,他沒找過她。但他從沒忘記過她。

警衛排有照顧首長子女的職責。他那時對首長的女孩子們特別好感。他送白英上學時,碰上泥濘難走的路,他都是背著她過去的。她伏在他的背上,讓他想起一隻收攏翅膀的鳥。春天的時候,軍武給白英編蟈蟈籠,為了把幹玉米稈破成細條,手指頭劃出好多道細口子,洗手時疼得齜牙咧嘴的。有一年端午節,他給白英采染指甲用的酸漿草時,被蛇咬了,幸虧是草蛇,毒性不大,衛生隊長嚇得半死,抱著他的腿用嘴往外吮毒液,吮得嘴唇都腫了。年輕的戰士們在旁邊看著,挲著手幫不上忙,被年邁的衛生隊長的身體語言羞臊得滿臉通紅。

軍武在機關當兵,注意軍容風紀。他的軍衣永遠是幹幹淨淨的,哪怕隻有一套衣服,也是晚上洗好晾幹,早晨幹淨整齊地出門。

到了連隊,兩個連長為他做媒之後,每逢到團部執行任務路過白英家,連長就向戰士們笑著說:“軍武的媳婦兒就住這……”

“我喜歡她的大臉盤兒,福相。”九連盧連長常常對軍武,“屁股也長得好,能生出好孩子來。”

剛剛退伍的那幾個月,軍武著了魔似地想念白英家的飯菜。尤其是白英媽媽剛點出來的豆腐在豆腐包裏顫顫巍巍地抖動。豆漿裝在粗瓷盆裏,他和白英往裏麵撒幾粒糖精,每天上學前喝得肚子脹脹的,打嗝時嘴裏有一股豆香味兒。軍武跑遍了鎖陽所有有豆漿賣的地方,發現那股鮮嫩的味道再也找不到了。

“嫂子好嗎?”

“她退休了。很好。”

“照顧一個腦中風的病人不容易。你對嫂子好一點兒……”她告訴他。

“嗯。”

“聽說你得了這病,我早就想來看看你,又怕嫂子多心。”

“謝謝,我現在好了。可以到處走動了。”

“看到你行動自如,我很高興。可是……”白英說到這兒,有點兒哽咽,說不下去了。

“白英,怎麽了?”

“楊大月也得了這病。”

“哦,他也得了腦血拴?”軍武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他不如你恢複的好。他一直坐在輪椅上。”

“辛苦你了!”軍武的眼睛裏充滿了憐惜和同情。

白英說,楊大月是五年前得的腦血栓,治療得很及時,現在除了走路,什麽都不影響。白英給他雇了個全職保姆幫忙照顧。

“他的退休金,就全付給保姆了。”白英說。

“哦,不管花錢多少,人平安就好。”軍武有些同病相憐的感慨,接著,突然想起了兒子的事,就問:“英武不是說要回國嗎?什麽時候回來?他又談戀愛了麽?是哪個國家的姑娘?”

“嘻嘻,這事兒,真讓你問著了……”白英聽軍武問起這事兒,像是鼓足勇氣,下了決心似的說道:“他要回國結婚了。”

“回國結婚?”軍武高興起來,“什麽時候?”

“一個月後……”白英講明了日期,隨後問他,“楊大月坐在輪椅上,不能代表家長向大家敬酒致謝,要是你去就好了。”

“這……”軍武想了想,隨即就說:“我去呀!兒子結婚我怎麽能不去呢?”

“可是,你要是去參加婚禮,崔鳳會不會與你吵架?”白英擔心的問道。

“不會的。以前我給她說過這事兒。她還問我孩子結婚的事情呢!”

“要是那樣,千恩萬謝!”白英像是得到了一個驚喜的訊息,立刻喜笑顏開了。

“——我去車站見白英了。”

軍武換了拖鞋,徑直走進他的房間——女兒軍英結婚後,他們就分房睡了。

“——你去車站見白英了?”

崔鳳還站在門口,軍武朝她轉過頭時,她把手裏攥著的東西朝他用力地扔過來,但那東西輕飄飄地,隔著老遠就落到了地上。

“我以為你出車禍了,要麽就是心髒病,腦出血。原來你是去車站見白英了?!你們有事兒不能打電話,寫信?非要跑去見麵白英不可?!”

軍武看著崔鳳,她的臉漲得通紅,眼淚從眼眶裏跌出來,漫漶在臉上。崔鳳如此憤怒,卻連軍武的衣角都沒沾到,像那個飄到地上的布袋子一樣。剛才他坐在車裏回家時,司機跟他說話他也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有事兒要商量。再說人家來一次也不容易,不見麵不禮貌吧。”他說。

“這一見麵,人回來了?”崔鳳冷笑一聲,“魂兒呢?跟著白英走了吧?”

她說的對。他的魂兒就像塊骨頭,被白英的話叼走了。

軍武不想跟崔鳳吵架。他們之間使用的語言從來沒什麽暴力,崔鳳也是個溫和的女人。他們上次鬧不高興是一個多月前,崔鳳請朋友們在家裏吃烤肉串,好幾個小時以後家裏還飄蕩著烤肉的味道,軍武去廚房燒開水時,發現水壺上麵覆蓋著油腥兒,他生起氣來。

晚上吃飯時,崔鳳做了油燜帶皮小土豆和涼拌黃豆芽,飯是白米裏麵加上了鬆仁核桃仁芝麻紅豆,用石鍋蒸出來的,掀開蓋子,清甜氣息撲麵而來。軍武一聞到飯香,火氣就沒了。

女兒女婿分別打電話回來,崔鳳明明在客廳,電話仍然響個沒完,軍武隻好用分機接,“你去哪裏了?讓媽媽擔心得要命。”

孩子們跟軍武說完,要跟媽媽講話,軍武去客廳叫崔鳳,崔鳳眼睛盯著電視,不接他遞過去的電話。

“你媽還生氣呢。”軍武跟孩子們說。

“那你就想辦法將功贖罪吧。”孩子們笑著放了電話。

地方台每天晚上播三集韓劇,劇目不同但故事都差不多,不是兩兄弟愛上同一個姑娘,就是兩姐妹愛上同一個男人,要麽就是兩兄弟愛上了兩姐妹。這些荒唐可笑的故事,動不動就讓崔鳳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你多大歲數了還為這些東西哭哭啼啼的?”軍武笑話她。

“你知道什麽?!”崔鳳回敬他。

他知道什麽?!那她呢?離開本溪小市以後,她偶爾還和他聯係,而他是決意跟她斷了聯係的。

看完電視劇崔鳳也不睡,客廳裏燈光亮著,在門縫下麵透一截進來。

軍武去衛生間時,看見崔鳳把前幾天別人送的新鮮沙參從冰箱裏拿出來,沙參疙疙瘩瘩的厚皮跟鱷魚皮差不多,要用小刀一點點剝下來才行,他從衛生間出來時,“——白英也老了吧?”崔鳳忽然冒出一句。

“像她那樣的眼睛,老了的時候眼皮會耷拉下來把半個眼睛蓋住。”

崔鳳心地不壞,軍武也知道他順水推舟地說句話就會讓她消氣兒,可他們談論的是白英啊,“她現在也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