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323章 不去的田園風光

軍武帶著崔鳳,將房間一一看了一遍,每到一處,必問崔鳳,怎麽樣?崔鳳就點頭說,好,好好。軍武有時還問,真好嗎?崔鳳就說,真好。若是崔鳳小心地提一個建議,如牆上應掛些字畫、家具少一套沙發等等,軍武就不容置疑地反駁說,我要的是徹底的簡樸,城市生活的痕跡在這兒一點不能出現!

軍武說這話的時候,已帶崔鳳看完全部的房間,要到廚房做飯去了。崔鳳心裏頗有些不快,不由得十分後悔自個兒的隨聲附和,便借口到廁所去暫時離開了軍武。

廁所的地麵倒還幹淨,但便池是個死坑,便池裏爬了不少的蛆蟲,幾隻大蒼蠅直升機似的飛上飛下的,崔鳳便有意地大喊大叫,一臉恐怖地跑了出來。上完廁所要洗手了,崔鳳屋裏屋外找了個遍,除了放在廚房的一隻水缸,哪哪也沒見到水的蹤跡。她便又借機責怪這裏的不便說,沒有水管,吃飯、喝水怎麽辦?就算吃飯、喝水可以用水缸裏的水,洗澡怎麽辦?洗澡總不能一瓢一瓢地舀了洗吧?崔鳳說,軍武這就是你說的徹底的簡樸啊?要是這樣,我寧願不飛躍也不會要的。崔鳳邊說邊來到廚房,一眼看到軍武正在使用的液化氣爐灶,更如同抓住了什麽把柄一樣,手指著爐灶叫道,這是什麽?這難道不是城市生活的痕跡嗎?

軍武在廚房裏做的是疙瘩湯,鍋已經開了,白麵也攪好了,拌下疙瘩,再放進從菜地裏拔來的菠菜,她們就可以就著從德州帶來的饅頭、燒餅、香腸吃一頓午飯了。崔鳳的喊叫軍武全聽見了,他有意地不吱一聲,不管怎樣,這小院兒是自個兒的,不是崔鳳的,崔鳳說好說壞,都不會改變這鐵定的事實了。雖這樣想,崔鳳的喊叫還是影響了他,用菜刀切菠菜時,稍一走神,切著了手指,一股鮮血迅猛地湧了出來。軍武急忙將手伸進褲兜裏,不動聲色地回到客廳,從自個兒的包裏翻出創可貼包好,然後繼續不動聲色地忙在了廚房裏。

崔鳳沒看到軍武的傷口,隻看到了軍武的鎮定自若,她有些懷疑地想,這麽一所簡陋的莊稼院兒,難道真能改變一個人嗎?

吃過午飯,崔鳳堅持要走,軍武一再挽留,也沒能使崔鳳改變主意。

院兒裏安靜極了。村子裏也安靜極了。連聲狗叫都聽不到了。樹上鳥兒的叫聲似也變得小心翼翼的了。

軍武說,崔鳳你聽聽,這種安靜你見識過嗎?

崔鳳說,沒有。

軍武說,差不多都出去打工了,村裏沒剩下幾個人了。

崔鳳說,難怪呢。

軍武說,就住下吧。

軍武的口氣裏,似乎有了哀求的意味了。

崔鳳看看軍武,又看看院子角落裏的廁所,還有空曠的有些荒涼的院子,還是搖了搖頭。

崔鳳覺得,自個兒也許是應該留下來的,因為軍武需要在他長大的村子對一個人說說他過往的一切。但那一切她崔鳳早就聽過了,他們倆人的愛情,正是從相互的傾訴與傾聽開始的。崔鳳不否認,她在傾聽對方的時候,通常是缺少一點耐心的,可反過來軍武對她,也一樣地不夠耐心。軍武曾責備她隻關心家務事;她也曾責備軍武貌似神清氣定,其實是心浮氣躁,從沒真正關心過別人的事情。他們心裏都有些像長了草,聽著別人在說又不由得想著其他的事情,過著今天的日子又不由得想著明天,來到軍莊又不由得想著離開……他們心裏都明鏡似的,但是誰也沒有改變對方和改變自個兒的力量。

這時,崔鳳已經在收拾自個兒的東西了,她將擦過手的毛巾、一麵隨手放在方桌上的小鏡子,還有一隻發卡統統裝進包裏,包裏還有化妝品、牙膏、牙刷以及內衣之類。

軍武看著崔鳳收拾。崔鳳有一張保養得很好的臉,白裏泛紅,透著光澤,但臉上的線條,與他軍武一樣是向下拉的趨勢,特別是嘴角與下巴之間的紋路,已愈來愈有了深度了。

軍武說,你是有備而來,你是要在這兒過夜的。

崔鳳說,沒……沒有,我沒準備好。

軍武說,你是沒準備好。

崔鳳說,你呢,走還是住下來?

軍武說,當然住下來,這是我自個兒的家,我怎麽能走呢?

崔鳳想對軍武說句道別的話,但目光到底避開了軍武,朝門外走去了。

就在崔鳳走出屋門、走向院門的時候,外麵忽然響起了一種聲音!

這聲音真是熟悉,也真是陌生;真是聽而不聞,也真是震耳欲聾;真是與己無關,也真是叫人動心動肺!

崔鳳和軍武,就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一個屋裏,一個屋外,一動不動地聽著。

幾乎是同時,崔鳳和軍武,忽然撒腿就往院外跑,跑出院子,跑過幾戶人家,跑到村口,就見一輛汽車,裹挾著塵土,威風凜凜地朝這邊開來!

與她們一起跑的,還有被驚動的村裏的小孩子和老人,他們為數不多,但聚在一起也有了小小的氣勢。他們歡呼雀躍,喜笑顏開,是由衷的過節一般的高興。

汽車很快在人們麵前停了下來。這是一輛深藍色的貨車,車幫上打了大紅的橫幅,橫幅上寫著:古貝春白酒,迷醉在春天。車廂裏則是幾個油黑發亮的壇子,壇子外麵貼著紅紙,紅紙上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古貝春酒。原來,是縣酒廠的宣傳車呢!

人們聽到,車裏還有悠揚的歌聲傳出來,是一首五六十年代的老歌,但歌詞是新的,全都是酒的廣告詞。

崔鳳和軍武看著,聽著,一時間竟有些犯糊塗:她們是在軍莊,還是在鎖陽呢?

“軍武!”這時,就聽得有個女人的喊聲傳來。

“蓮歌兒,是你!”軍武楞了一下,沒想到車的主人竟然會是青梅竹馬的蓮歌兒。

“嗬嗬,這是弟妹吧?還是這麽漂亮!”蓮歌兒也成了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她看到崔鳳,還是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誇獎著她的美麗。

“這是你家的車麽?”軍武問道,他知道,現在的農村擁有一輛汽車不是什麽新鮮的事兒了。

“不是。這是我兒子酒廠的宣傳車。我去縣城給他帶孩子,今天搭車回來。你們這次回來,能多住幾天吧?”

“不。今天就回去。”崔鳳毅然決然地說道。

“嗬嗬,這麽著急……”蓮歌兒對她這個回答感到些意外,“我還想招待你們倆吃一頓家鄉飯呢,看來好象是又沒機會了。”

蓮歌兒說到這兒,就有家人接她來了。蓮歌兒與軍武、崔鳳揮手招呼再見,汽車就開走了。

軍莊又恢複了以往的安靜。

崔鳳繼續著她的離開。

軍武隨在崔鳳的身後,執意要送一送她。

崔鳳走出村口,走上了那條通往公路的彎彎曲曲的土路。

崔鳳一直沒有回頭,她覺得,隻要她一回頭,軍武就會跟上來的。可她又知道,軍武是多麽不情願跟上來。

有一刻,她還是聽到了軍武驚雷似的叫聲:崔鳳,你等一等!

崔鳳回過身來,發現軍武已經在往村裏跑了,他跑得很急,就像一個害怕被大人落下的孩子。

沒多一會兒,就見軍武返了回來。他身上多了件背包,走一步回頭望一望,臉上再沒有了在院子裏的鎮定自若,而依然是從前的惶惶然了……

崔鳳望著軍武,心裏有些輕鬆,也有些沉重。待軍武走近,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知道,這個年青時決心從這兒走出去的人,是不會放棄城市生活返回到這兒來的。盡管這兒有他留戀的田園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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