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322章 軍莊的農舍 (2)

崔鳳看出軍武的笑是由衷的,他這樣笑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孩子般的純真。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男人了,但小孩子一般的表情常常奇妙地出現在臉上。崔鳳覺得,自己這輩子酷愛家務活事業上卻沒有做成什麽,也許是太在意別人的評價了。在意別人評價的人,一定是**的有**的人,許多人,包括軍武,恰恰是不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對自己的**和**太珍愛了,任何時候都舍不得拋下一點點。這話崔鳳曾對軍武說過,軍武卻並不以為然,他覺得恰恰相反,**和**恰恰是幹事應具備的素質,而她是具備這素質的,她缺少的隻是時間和環境。她在自己和女兒兩個家庭裏負責家務事,要做的事太多了,盡管她常常累的躺下不想幹了,但她的心從沒離開過兩個家庭的那些家務管理。

反過來,崔鳳也知道軍武是如何看自個兒的,他覺得軍武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看到了自個兒農民一樣地幹活兒,卻不知這幹活兒也是要付出思想和情感,有著一些快樂的。

車輛在十字路口僵持了足足半小時,終於有車後退,有車前進了。車與車的距離近到了能以毫米作計算單位,不要說車,就是一個人一條狗也難擠進隊伍裏。這時候的司機們似乎各個都成了開車高手,緊挨著前車的車尾,卻又精確得傷不到車尾的一絲一毫。

崔鳳和軍武的位置離司機不遠,崔鳳邊聽軍武說話,邊注意著司機的弄作。今年她在鎖陽一所駕校報了名,司機的舉手投足對她都有榜樣的意味。

軍武正在說她的小時候。

軍武的小時候崔鳳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那是一個在軍莊出生、長大的聰明、內向、受大家讚賞的小男孩。

但軍武很快就發現了崔鳳注意司機的目光。軍武說,你真的是還沒準備好。

軍武又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學開車,在大家都搶著做一件事的時候,一個貴夫人應該有勇氣掉過頭去。

崔鳳說,你把開車看得太重了,它在生活中不過是一隻碗、一雙筷子,我們沒必要對碗和筷子掉過頭去。

軍武說,可它不是碗不是筷子,它的危害遠比碗和筷子要大得多!

軍武的聲音高了些,臉也忽然地紅了,明顯是有些激動了。

崔鳳看看軍武,說,對不起,你說吧,還接著說你的小時候,我聽著呢。

軍武也看看崔鳳,眼睛裏忽然就閃出了淚花。

接下來,倆人都沒再說什麽,一個靠在座位上閉了眼睛,一個則望著窗外,眼睛裏的淚花變成了一行一行的淚水。崔鳳偶爾睜開眼睛望軍武一眼,被那淚水嚇住了似的,立刻就又閉上了眼睛。

終於到了下車的時候,軍武和崔鳳走下車,向著公路左側的一條土路走去。土路彎彎曲曲的,路麵也坑窪不平,路上不見幾個行人,更不見什麽車輛,兩邊是綠色的麥田,麥田之中,時而會突起幾棵樹木,樹上有鳥兒跳上跳下,鳥兒發出唧唧喳喳的叫聲。

喧鬧的公路近在咫尺,與這情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崔鳳忽然就覺得,她和軍武像是被世界給拋棄掉了,變得有些無依無靠。

崔鳳問軍武離軍莊還有多遠。軍武說二裏地吧。崔鳳問沒有車嗎。軍武說沒有。軍武說著腳下一步沒有停,把躊躇不前的崔鳳落了很遠。

崔鳳走了幾步,忽然對前麵的軍武喊道,雇輛出租車吧!

軍武沒有回頭,也沒有理她,繼續走著。

崔鳳又喊,軍武你聽見沒有啊?

軍武仍沒理她,仍繼續走。

崔鳳抬腕看看表,已將近中午十二點了,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到軍莊,少說也要到一點鍾去。她不再猶豫,轉身就到公路上截車去了。

公路上的出租車本來就少,又有不願走土路的,待一名司機答應去時,軍武走在路上的影子幾乎都要看不到了。

後來,出租車自是趕上了軍武,崔鳳硬是將執拗的軍武拉了進去。但軍武坐定了還是說道,她就像弄不懂崔鳳為什麽一定要學車一樣,也同樣弄不懂崔鳳為什麽一定要在這樣的路上坐出租車,坐上出租車,回軍莊的感覺就全被破壞掉了。崔鳳指指手表,看看,都幾點了?軍武竟然說,我們鄉下人從來不看那玩意兒。崔鳳氣惱地說,你可以不看,我不行。今兒我們還要趕回德州去呢。軍武怔一怔說,就知道你是不肯住的。崔鳳說,我不能想象在這樣的地方住上一夜,一下車我就有點發慌。軍武說,我說什麽來著,你就是沒準備好,沒準備好就不該來!崔鳳真想說,不來就不來,我這就下車往回走。可她到底沒說出來,軍莊就快要到了,她不想讓這一天白白地過去。

出租車起起伏伏地走在路上。路上的人愈來愈少了。

好在,軍莊是真的快到了,向前望去,隱約都可見到樹木掩映的房屋了。

軍莊在崔鳳的眼裏,與其他平原上的村莊並沒什麽兩樣,都是平頂的房子,房前都有個磚牆圍起的大院子,院子裏都有個畫了彩色圖畫的影壁牆,影壁牆前麵都有個寬大卻有些呆板的門洞。真的沒什麽兩樣,連樹木都是相同的,不過一色的槐樹、楊樹、棗樹之類。但在軍武曾經的描述裏,軍莊綠樹成蔭,瑞氣繚繞,幾乎就是個奇妙的天下獨一無二的去處呢。崔鳳驚奇地看到,軍武從走進軍莊的一刻起,眼睛就格外地亮起來了,原本晦暗的臉色也有了光澤了,笑盈盈張開的嘴巴也不那麽突出了,就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崔鳳想,他自個兒倒有點奇妙呢。

軍武自個兒的小院兒,也一樣沒讓崔鳳覺得有什麽特別,從呆板的門洞走進去,迎麵是一堵畫了幾棵竹子的影壁牆。牆的後麵,是一個有樹有菜有草的土院子,不過那草是雜草,不規則地這裏一片那裏一片的,連菜畦子裏也長了不少,倒給這院子添了幾許荒涼。軍武卻像沒一點感覺,她先在那幾棵竹子前麵停下來,興致勃勃地問崔鳳,好看不好看?崔鳳不忍掃她的興致,就說,好看。走進院子,軍武又指了院裏的兩棵槐樹說,看,多高,多直溜,這麽高這麽直溜的槐樹,別的地兒我還從沒見過呢,接著又問崔鳳,你呢,你見過嗎?崔鳳說,沒見過。軍武的目光又轉向了棗樹,這棗樹的樹幹很粗,樹冠也很大。崔鳳便搶先說道,這棗樹我也沒見過。軍武竟是信以為真道,真的?你看出來了?這是全村最老結棗最多的一棵棗樹呢!

接著就是房屋了,總共是四間,敞開的兩間做了客廳,客廳左右兩個單間,一間做了臥室,一間做了書房。客廳裏擺了舊式的條幾、方桌、圈椅;臥室裏是一鋪土炕;書房裏則是書桌、書櫃,書櫃裏擺滿了顏色發黃的舊書。這些舊書崔鳳聽軍武說過,她是專從舊書攤上買來的,全都是中外名著。軍武說,她喜歡小說,等退休了,她就搬到這裏來住,把這些書統統地讀上一遍。但崔鳳知道,軍武已經很多年不讀小說了,愈是不讀她就愈是拚命地買,單為了退休那天做準備似的。其實,他現在也不是沒有讀小說的時間,情感電視劇他看了一部又一部的,有時一整個白天都在電視劇裏度過,可他還是說沒時間。他自個兒不讀,還舍不得借人。一次崔英到處找一本小說,找到她家裏,有是有了,就是拿不走。他說,在這兒看可以,拿走不行。崔鳳一氣之下,到底將那書舍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