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10、第十章

第十章

那年夏天,從七月份就熱的不像話,連樹上的知了都懶得叫一聲,媽媽也終於難得心疼起小兒子和幹兒子來,有天她問遲鵬:“你們倆擠一起熱不熱,要不我把南屋的客人攆走,你搬回去?然後等冬天,再說?”

遲鵬哪裏願意,一口就回絕了:“不熱不熱,我和小宇都沒問題的,再說南屋的客人也是做小買賣的,不容易,你把他們攆出去,叫他們又去哪裏落腳?北京雖然大,但找個合適的地方不容易。

媽媽不放心:“可是,這才七月份就熱成這樣......”

“沒事,真的不熱,幹媽就放心吧。”遲鵬實在是怕樊宇媽媽這樣堅持下去,他就不得不和樊宇分開,目光落在樊宇身上都有些焦急,樊宇會意,也趕緊跟著說不熱。樊媽媽看他倆眼神交流,異常默契,不禁有些奇怪,試探性的又說了句:“還是小鵬你搬回去吧。熱出毛病來就不好......”

“不用不用,真的不熱,大不了我買空調。”遲鵬唯恐生變,飛快的搶在樊宇媽媽拍板之前,一股腦的倒出全部想法。

樊媽媽終於沉默。空調在那個年代,好幾千塊一台,絕對屬於奢侈用品,以遲鵬現在的經濟實力,的確太過難為。所以樊媽媽並沒把他的話當真,而是琢磨著,兩個孩子熱的實在受不了時,肯定就會同意她的做法。

誰知道,沒隔兩天,遲鵬真的把空調買回來了,就裝在他和樊宇巴掌大的小天地裏。

又誰知道,這因愛而生的體貼,竟成了樊媽媽疑竇叢生的源頭。

“小宇,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看見幹媽了,她還沒睡,就在咱們屋子外頭轉悠呢。”

“啊?現在十二點了吧?”

“唉——我的空調真是買錯了。”遲鵬低聲自責,樊宇不敢抱他,生怕一動,這破床吱呀一響,就被窗外的媽媽聽見,隻能輕輕拍拍他的手:“可是,有它,我很舒服呢。你不知道,別的同學都很羨慕我呢。”

嗬嗬,遲鵬笑了,握住樊宇的小手,捏在掌心,雖然不能和樊宇更親熱,但這樣的溫存也未嚐不是種別樣的愜意:“小宇,好好念書,將來我們要一起打拚,一起闖蕩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去。到時候就誰也不必怕了。”

“嗯!”樊宇開心的響應著他的力道。即便那些對年紀尚小的他而言,還是海市蜃樓般的妄想,但隻要是遲鵬設計的,他就會義無反顧的全身心的參與建造。多累都不要緊,多苦都不要緊,多麽漫長也不要緊,有沒有曙光到來的一天更加不要緊。握著遲鵬的大手,樊宇睡的沉沉,他要的僅僅是這點螢火蟲般的溫暖,和依存。

好容易一個周末,遲鵬休息,兩人本來都計劃好,如何如何的前後腳出門,在哪裏哪裏會合,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天,結果媽媽一番話砸過來,徹底毀了整個計劃。媽媽說:“小宇哪裏都不準去,今天好好給我在家複習功課,你已經高二了,過了八月就是高三學生,以你現在的成績你能上的了大學嗎?”說的小樊宇腦袋紮的低低。

成績這東西,好像天生和他有仇,越努力學習越往下坡去。雖說在遲鵬的建議下他已經開始學美術,但畢竟屬於半路出家,跟那些從小練習的人根本無法相比。想要在他們當中殺出重圍,考上美院,幾乎是比高考一半一半的幾率還要來的可憐。這些,不消媽媽說,樊宇也清楚。偷眼去瞧遲鵬,他立刻會意上來勸誡:“嗬嗬,幹媽關心小宇當然是為他好,不過勞逸結合,總讓他這樣埋頭學下去,也許會事半功倍......”

遲鵬的話音還沒落地,就被樊媽媽一口回絕:“小鵬啊,我燉了湯,你剛剛不是要出門嗎?晚飯記得回來喝。”

“呃......”遲鵬呆住。樊宇驚到。這再明顯不過的表麵邀請,實際是逐客令的要求代表什麽?媽媽果然發現了嗎?她接下來又要怎麽處置他們?會把遲鵬攆出去嗎?樊宇擔憂的一再看向遲鵬,看到遲鵬的眼中幾乎同樣的憂慮,心下一陣冰涼。難道愛情這麽快就要被扼殺?難道緣分這麽快就要破碎虛空?難道幸福這麽快就要絕塵而去?

它甚至還沒舍得露出全部美貌。

那天,對小樊宇來講,無異於煎熬的一天。因為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感覺到媽媽審查的目光,逼得他隻能貓在屋子裏裝看書,連大門那裏都不敢站。遲鵬似乎也有所忌憚,在外麵徘徊到傍晚才又進門。一回來就看見樊宇落寞的神情,急忙舉了剛出鍋的糖葫蘆哄他開心,誰知還沒等樊宇接過來,就聽見樊媽媽不冷不熱的說:“小鵬啊,你對我家小宇真是比他親哥對他都好。”

啪嗒——樊宇手一滑,糖葫蘆摔在地上,摔出一地刺眼鮮紅......仿佛是種預示。

接下來他們的日子,果然是在偵察與反偵察的對壘中煎熬著。就因為媽媽不論時間地點都會來敲他們的屋門,遲鵬好久都沒動樊宇,偶爾一個擁抱,也是匆匆張開臂彎,匆匆就合攏,匆匆就推開。倉促的,如同忽然到來的高三歲月。

高三簡直就是場磨難。

很多年後,樊宇已經記不起到底當時被填鴨式題海式的教育填進頭腦多少理論概念,他隻記得課桌很小,四周擺滿練習題冊和輔導書籍,像喜馬拉雅山脈,將渺小的他包圍在中間鄙夷。他隻記得遲鵬每次回來,看到他睡倒在習題集中,印的半邊臉上都是墨水,就滿滿疼惜的眼神。他隻記得連媽媽在看到遲鵬辛苦一天,還要挑燈為自己輔導的時候,越來越少的打擾。他隻記得整個高三這一年,都是在逢人便會討論考什麽專業、報什麽學校、有什麽前途、是走讀還是住校之類的話題中度過的。

就連最愛笑的小蕾都整天耷拉著腦袋,麵無表情,眼中一片茫然:“小宇,你說如果我真考不好,該怎麽辦?”

“不會的。你的成績是咱們班數一數二的。”

“萬一會呢,萬一真考砸我該怎麽辦?”

樊宇默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未來,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因為沒有人能知道它的本來麵目。

“你多好啊,”隔了也不知多久,小蕾忽然蹦出這麽一句,“考好考壞都有他陪著你吧。”

“啊?”樊宇下意識的左右看看,幸好周圍沒人注意他們。

“別想否認,”說起八卦,小蕾驟然又回到高考前神采奕奕的狀態,“那天他送你上學來,我和香香都看見了,他還摸你的臉來著。”

“......”小樊宇手足無措,他完全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該否認。小蕾和香香他們幾個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們因此看不起他,如果他們因此而疏遠他,如果他們因此而去報告老師.......小樊宇越想腦子越亂,真正陷入六神無主。

“他挺帥的呢。你真有福氣。”

“耶?”樊宇好意外的抬起頭,小蕾眼中的祝福真真切切,“謝,謝謝。”樊宇有些感動,從未想過被認可的禁忌之愛,居然可以得到好朋友的支持,實在太讓他高興。

“誒,是不是高考之後,你們還有什麽節目啊?聽說外國有允許男人和男人結婚的,你們是不是打算考完就出去注冊?你要不要現在就辦護照,我舅舅的表叔好像就是管辦護照的,要不我幫你們問問......”八卦女是很可怕的,光是她複活過來這一連串的問候,就叫樊宇頭暈腦脹。

“那個,不用了。”

“別客氣,真的別客氣,咱們是誰跟誰呀?你和我客氣什麽?客氣來客氣去的,也不能解決問題是不是?喂,你們到底什麽時候登記啊?需要不需要媒人證人什麽的,你看我行嗎?我真不是想借光出國玩玩的......”

“叮鈴鈴——”樊宇是特別感激那天的上課鈴,簡直就是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來了。放學,樊宇也沒敢拖延,直接抱了書包溜最近的後門,逃之夭夭。

隻是小蕾有一句話始終在他腦海裏盤桓不去:“是不是高考之後,你們還有什麽節目啊?”

這句話他大概是刻在了臉上,一回去就被遲鵬讀懂:“高考完,我帶你回我家,爬泰山。”

“真的嗎?”樊宇一激動,連洗腳盆都踹翻了,叮叮當當的好像歡樂協奏曲。

“說到做到!”遲鵬牽過他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吻過,“小宇,我永遠也不會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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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不得,

可是時間回不去了,

愛你很值得,

隻是該停了,

沒有我你要好好的。

我舍不得,

最後一次抱緊你了,

我們錯過的,

錯了就錯了,

不用擔心我。”

小黑客的音準實在有問題,本來挺悲情的一首歌愣是被他唱成了滑稽戲片段,唱的樊宇哭笑不得。這第四件禮物還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你在偷笑我?”這次樊宇故意沒開攝像頭,所以小黑客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胡亂猜測。

“沒有。”

“有,我聽見了。”

樊宇掩口裝咳嗽,這小家夥倒是蠻機靈:“真沒有。”

“切!把攝像頭打開,不然我不信。”

樊宇無奈,隻好去扭開:“這次信了吧?你看我多嚴肅的表情。”

“你桌子上是什麽?”

“咦?你說這塊慕斯嗎?”

小黑客吞了吞口水:“長的倒挺嫵媚,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內涵。”

噗,樊宇失笑,端起來那塊慕斯衝著攝像頭左晃右晃:“要不要我幫你嚐嚐看?你猜這是什麽味道的?”

“還用問?!巧克力的!”

樊宇捏起一塊放在嘴巴裏,故意咂摸咂摸,半天才眨眨眼:“恭喜你,答對了。”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麽能這樣?!!!”無論小黑客怎樣大聲叫喚,還是遮掩不住饑腸轆轆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你等著瞧.......等我吃飽了回來收拾你!”小黑客故意對著鏡頭磨了磨犬牙,揮了揮拳頭,又揚了揚下巴,這才肯關機離開。

留下樊宇還沉浸在歡快之中。

這塊慕斯怎麽吃起來與往常不一樣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