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後來再次就醫的一路上,遲鵬一直抱著樊宇,兩個人直到重新回到他們租的小屋,也沒有說一句話。UC小說網:樊宇記得清楚,遲鵬的眉頭整整皺了三天才又舒展開,因為他因為傷口感染再次發起的高燒,是持續到第三天才退下去。

“之前看你被你媽帶走,我雖然著急,但也希望真能像你說的,你媽媽不會把你怎麽樣。但後來到學校問了你同學,你居然好幾天都沒來上課,家裏電話好容易打通又不是你接,我就知道肯定出事了。你要怪我就怪吧,我那時候真是急壞了,忍不住了......”遲鵬還沒說完,眼圈已經紅了。樊宇輕輕把他抱住,安撫的拍他的背:“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樊宇這話不僅僅是說給遲鵬聽的,還有他自己,他真的很希望,所有的事如自己所願,都過去了。等到十天之後,回去上課,老師和同學們還是老樣子,除了問候他的病,並沒多嘴什麽,樊宇知道這得感謝媽媽當時的冷靜。當然,老師、同學畢竟是外人,就是態度惡劣,對他和遲鵬影響也不會很大。不過,有兩個人就不同了。

那年春節,樊宇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驚弓之鳥,在遲鵬爸媽,仿佛探照燈一樣的目光裏如坐針氈。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大了,讓人家生厭,小了,讓人家鄙視。一桌子的餃子,總共加起來吃了不到十個,還都是遲鵬夾到他盤子裏,吃不完不好看的。

遲鵬他爸的話,也總共加起來不到十句,前麵的樊宇沒記住,最後一句是:“我吃完了。”說完就去了書房,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見從屋裏出來。

遲鵬的媽媽是學校老師,頗有涵養,說話也和和氣氣的,除了問樊宇家的情況多少讓他感到尷尬之外,並沒有太多的為難他。加上遲鵬的妹妹年紀還小,聽見放炮的聲音就怕,總是膩著媽媽尋求保護。而遲鵬又不放心樊宇,提供的是24小時全天候保安工作,站在一邊,嚴肅的像托塔李天王。所以,遲鵬媽媽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很多,和樊宇單獨相處的機會就更是稀少到了極限。似乎,在樊宇印象中,隻有一次遲鵬去廁所,他才和遲鵬媽媽麵對麵,兩個人坐了五分鍾。

就這五分鍾,還讓遲鵬緊張兮兮,拉著樊宇跑去外麵空地,說是放炮,其實是詢問他細節:“她有沒有為難你?有的話,你必須告訴你老公我!”

周圍還有許多放煙花的人,樊宇不知道這句話被多少人聽見了,他隻感覺到有些人用有些異樣的眼光在往這邊看。當即一個大紅臉,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扣在頭上,巧妙的掩蓋住他是男生這個身份。

“真的沒什麽。”

“不信,我媽可聰明了,她肯定早看穿咱倆的關係了,她怎麽可能不打破沙鍋問到底呢?”遲鵬撇撇嘴,顯然,他很懷疑。

“真沒有,”樊宇拍拍他的手,“放花,快放花,我還等著看呢。”

遲鵬拗不過他,隻好去點爆竹,響的是沒有花的,有花的通常又不響,這是樊宇從小就覺得遺憾的事。偏偏爆竹廠現在還沒學乖,今天放的和十幾年前的,除了包裝變了,裏麵內容還是一樣。

“來,我有辦法。”遲鵬遞給他一根香,叫他去點左邊的萬花筒,自己則湊到右邊,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做什麽。等樊宇把萬花筒點著了,煙花絢麗,將半邊天都映亮的時候,遲鵬那邊也響起鞭炮聲,劈裏啪啦的,很是應景。

“喜歡嗎?”遲鵬手做喇叭狀,大聲的喊。

“嗯!”樊宇使勁點頭,開心極了,雖然現在是眾目睽睽下,沒有辦法去擁抱遲鵬,但樊宇知道,他即便站的再遠,也和自己在一起。

即便是在相隔多年的今天,記憶深處還是清晰一片,半點細節都沒有褪色。那一天頭頂五彩繽紛,那一天腳邊熱熱鬧鬧,那一天有兩個傻瓜,隔著咫尺說喜歡;那一天有一對愛人,放炮放到天大亮,手都凍麻,還是握在一起,臉都凍紫,還記得笑著。

或許遲鵬做了什麽說了什麽,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遲家爸媽並沒有多作挽留,隻是遲爸爸的臉有點陰沉。樊宇上了車還在偷瞄他,心想其實遲爸爸不錯,至少是給足了他們麵子的。

車是長途的,走到半路,遲鵬忽然掏出手機塞到樊宇手裏:“給家裏打個電話吧。”

樊宇觸電似的趕快把手機推回去:“不用。”

“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的。我見你看我爸媽的眼神就知道,你特想家。”遲鵬一邊說,一邊借著車內光線昏暗,輕輕摟過愛人的肩膀,動作溫柔寵溺,叫樊宇覺得踏實,心底那道倔強的心理防線也在漸漸消失。

是啊,遲家爸媽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不說生養恩情,就是十幾年來朝夕相對的親情,又豈能是一頓棍棒就能抵消掉。

“我......”樊宇低著頭,還是在猶豫,他那時倔強不假,為了愛情他是性命都可以丟掉的那種人,用小黑客的話來說,就是已經滅絕的人類的一個分支物種——愛情信徒。可現在的懷念也是真的,愛情是情,親情同樣是情,樊宇一直幻想著能兩者兼容在自己身上,不過現在看來,要走的路還長著。

“打吧,如果是你爸接,你就掛掉,一個字都不要說;如果是你媽接,你就偷偷拜個年,報個平安。你都幾個月沒和他們聯係了,他們肯定會著急的。”遲鵬目光灼灼的鼓勵他。

樊宇看了看他,咬牙接過手機,又看了看他,才按下那串熟記於心的號碼。接下來,就剩下了祈禱。

“......喂?”

是媽媽!!

樊宇眼淚刷的就掉出來,嗚咽的幾乎說不出話:“媽......我小宇.......”

實在說不下去了,遲鵬隻好接過來,把平安報完。那頭,似乎樊宇媽媽也哭了,鼻音特重,千叮萬囑的叫遲鵬照顧好樊宇:“要是缺錢,就告訴我,我想辦法寄給你們。”

“媽......”樊宇聽見這句又哭的不可抑止。感動之餘,他在偷偷的想,或者自己之前的幻想,讓愛情和親情並存身邊的幻想,是完全可能成真的。媽媽的態度不是已經開始轉變了嗎?爸爸的或者也快了吧?

真正再聽到爸爸的消息,是在又過一年後,那年樊宇大三,家裏拆遷改造,媽媽忽然給他們打電話,說是爸爸要他們回去。

“我不回去!”樊宇嘟著嘴埋進課本裏,任憑遲鵬苦口婆心,怎麽勸也不肯抬頭。

“你確定不回去?”

“是!”

“那我一個人回去?”

“啊?!!!”樊宇把課本一丟,就撲了過來,臉繃的緊緊,“你瘋了?你不怕我爸打你?”

“怕呀,”遲鵬嘴上說怕,表情卻是輕鬆的不得了,“所以你得保護我啊。”

“啊?我?”樊宇把頭一縮,還沒來得及縮回課本裏去,就被遲鵬抱住,耳鬢廝磨:“是啊,老婆不保護老公,老公就會死在嶽父大人亂棍之下了。”

“呸呸呸,不準胡說.......”樊宇急忙捂住他的嘴,迎著遲鵬堅定的目光,又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把牙一咬,腳一跺,上刑場一樣的決絕,“好!我去!!”

遲鵬挑了一大堆的禮物,緊往樊宇懷裏塞,讓他說是自己買的,樊宇把臉一沉:“真不明白,上刑場還要帶什麽禮物?送給誰?劊子手嗎?”嘴上不滿,可腳下還是緊跟著遲鵬的步子,左拐右拐,又拐進了當初遲鵬抱著奄奄一息的他,淒慘離開的那條胡同。頭一紮,樊宇停住了。他依稀還記得父親最後的那個眼神,淩厲的好像真要殺了他,即便是過去一年多,他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小宇?”哥哥不知道打哪裏鑽出來的,一臉驚喜的站到他們麵前,不由分說接過禮物就往家裏領他們。可害苦了還在猶豫不決的樊宇,剛想說自己不回去了,又被遲鵬發覺,自動落隊,走到了三個人的最後。結果,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就像押解犯人一樣,把個可憐樊宇押回了家門。

爸爸正坐在客廳裏,看見他們來,麵無表情,隻說一句話:“臭小子!挺有骨氣啊......有本事,你就真別回來啊。”說完,那嘴角不易察覺的勾動了一下,好像是很勉強的笑了一下,但是樊宇看的清楚,父親眼裏是噙著淚的。那一瞬間,樊宇心就軟了,他慶幸今天的回來,他也知道了,自己從未失去過他愛的親人。

“叔叔。”遲鵬試探著叫,可是樊爸爸把頭扭開,掏掏耳朵,好像沒聽見。

“......幹媽。”遲鵬不得已轉向樊媽媽,樊媽媽倒是答應了,一個勁把他們往飯桌上拉,嘴裏始終沒歇著,反複的就是問他們這一年多過的怎樣,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吃飽穿暖。

樊宇忍不住眼角潮濕:“媽,我們過的挺好,真挺好。”

“啊,那我就放心了。”媽媽摸摸樊宇的頭,笑了笑,眼角的魚尾紋不小心顯露出來。樊宇看了直覺心疼:媽媽是什麽時候老了?他竟然沒覺察。

“叔,我敬你三杯。”飯桌上,遲鵬也不管樊爸爸會什麽反應,二話沒說,直接三杯白酒就灌下肚,樊宇爸爸立刻把桌子一拍,聲音老大:“三杯?你小子就是喝三噸,也是把我兒子騙走了的人!都說養兒子是添人進口的,我養兒子是給別人養的......”說到最後,樊宇爸爸的聲音顫抖了。

樊媽媽急忙給遲鵬夾了一筷子菜,又回頭去勸爸爸:“行了,老頭子,孩子們這不都回來了嗎?你還製的什麽氣。”

樊爸爸把酒一端,仰頭就是一杯:“你這孩子,哪兒都不像我,就這脾氣像......唉。”

哥哥也跟著端酒,笑的格外開心:“小宇,你還愣著幹嘛?端杯子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