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章 上路(2)
秦小叢新換了一身玫瑰紫的緊身小襖和酒花燈籠褲,烏黑油亮的長發鬆鬆地編成一根長及柳腰的辮子垂在如凝脂的頸後,她斜簽著身子坐在車上,一雙綴有翠綠團絨線球的湖綠色軟緞鞋靜靜地垂在車廂外麵。
這時她正低著頭仔細地繡著什麽,不過,坐在她身邊的張尋卻發現她繡了半天,也沒完成“秦家雜耍班”的那個秦字的第一橫,而單獨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顯然還很不習慣。
坐在那兒,脊背僵硬,手和腳也不知放在哪兒好,隻是兩眼盯著遠方,找不出話來講。
良久,秦小叢終於停下針線,也不抬頭,輕輕地打破了沉默,問道:“張公子,您從昨兒個到今兒個早上,一直說有要事在身,不願與我們結伴同行,可為什麽今兒吃了午飯,我們要上路了,您又臨時改變了主意呢?”
“這……噢,是這樣的,我從沒見過生身父母,我娘一生下我就撒手西歸了,我隻有一個父親,卻從未見過麵。”青衫少年歎息一聲,語音中似有深深的愁怨。
“哦,原來公子的娘親已經沒了,唉呀,老天真是沒長眼,像公子這樣的大好人怎麽能沒了娘親呢?”
兩人一路閑聊,互訴心曲,不覺又是一日時光。
張尋雖有些戀戀不舍,終因有事在身,辭別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不一日,張尋來到川西北小城鬆潘。
此處距黃龍派所在地藏龍山,已隻有六餘裏路程。
這鬆潘雖然也邊陲僻壤,但北扼甘、山,西鄰青、藏,曆來為兵家必爭要地,有“川西門戶”之稱。
現在國家統一,盛世太平。
昔日鬆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複存在。
但放眼望去,古城牆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
險關古道,殘壁斷垣,依稀可見,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當金戈鐵馬之時,這安寧的小城,便是士兵們的浴血之地。
張尋風塵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後,因蜀道崎嶇難於行。
自己馬術又不精,他便賣掉白馬,一路靠兩隻腳行走。
今天一日,他趕了近百裏山路,頗感疲倦。
但內心之中,更多的是興奮和不安。
想到隻需在鬆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龍山見到那個黃龍派的紀恩傑叔叔,張尋就異常激動。
“紀恩傑叔叔一定是父親的好朋友,他會告訴我許多有關父親的事的。或許,就此我就能見到父親了。”
這些激動人心的想法,使張尋忘記了長久以來連續趕路的疲勞。
“可是,假如紀叔叔不知道我父親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訴我父親已經過世了,那又該怎麽辦呢?”
隻讀了一肚子書,未諳世事的張尋,腦海中一閃過這些念頭,便暗暗擔憂起來。
他真的從未想過,假如紀叔叔一無所獲,下一步又該做些什麽。
“去尋找秦家雜耍班,找秦小叢嗎?”張尋頭腦裏冒出這樣一句話,但隨即又搖搖頭。
但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要搖頭:是覺得可能會見不
到父親這個想法可笑呢?
還是否定去找秦家雜耍班。
肚子裏突然“咕”的一聲,張尋才猛然記起,由於著急趕路,錯過了午飯。
現在天色已近黃昏,肚子早就餓癟了。
看到街邊有一家很小的“熱西飯店”,就走了進去。
隻見這家飯店房屋破舊低矮,光線昏暗,店堂不大,隻擺了三張粗糙的木桌。
沒有單獨的廚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牆邊。
此時,飯店裏沒有食客,隻有一個臉上密布皺紋的藏族老頭靠著灶堂默默地坐著,見到張尋,便站起來迎客。
張尋見這飯店是藏族人開的,倒也不以為怪。
剛才在鬆潘街上走,他已發現當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張尋正擔心聽不懂藏語,想換家店時,那藏族老頭已用生硬的漢語開口了:“客官,想吃些什麽?”
“肚子餓了,隻要能填飽肚子的都行。”張尋從小在旅店中長大,最怕見到的便是要求過高的客人。
所以他這次出來,總是處處隨便,盡量不為難別人。
藏族老頭聽張尋這麽說,便指著東麵牆上掛著的一塊木牌道:“店裏有的,都寫在牌上,客官自己選吧。”
張尋走近去,見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顏色褪得幾乎看不清了,仔細一看,才發現上麵寫著:饃饃、麵湯、豬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還有一樣叫“抄手”。
張尋不明其意,便問:“掌櫃的,這‘抄手’也可以吃嗎?”
藏族老頭微微一笑,說道:“這‘抄手’,就是別處的餛飩,當然可以吃。
我們這裏的‘紅油抄手’最為有名,客官想不想嚐嚐?”
張尋啞然失笑,不明白餛飩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
想到餛飩不足以填飽肚子,四川的“紅油”又是辣的沒邊,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說:“掌櫃的,給我來半斤饃饃,一碗麵湯,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飯菜上來,張尋聞到香氣,更覺饑餓難耐,悶頭猛吃起來。
這時,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陣驚惶,紛紛往兩邊躲避。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至“熱西飯店”門口時突然停住。
張尋抬頭一看,見五個大漢騎在馬上,正四處張望,隻聽馬上有人說:“大師兄,今天我們就抬舉熱西老兒,在這破店裏吃一頓吧。”
“好,這裏也行,隻是熱西老兒沒有漂亮的女兒,隻有一個老太婆。倒也無味得緊。”當先那個大漢笑著答道。
隨即,五個大漢反身下馬,在店外柱子上拴好馬,就走進店內。
其中一人見老頭急得渾身發顫,就挪揄道:“熱西,你是不是見我們到來,就高興得發抖了啊?”說完,五人一齊哈哈大笑。
待笑聲一停,那個被稱作大師兄的帶頭之人便正色說道:“熱西,我們是瞧得起你,才上你這兒來。快準備好酒好菜,大爺們都餓了。”
熱西忙說:“葉大爺,店裏隻有豬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們想用哪樣下酒?”
一聽這話,五人中最魁梧的一個人厲聲道:“熱西,你不想服侍大爺們嗎?我大師兄喜歡吃雞,二師兄喜歡吃魚,還有蛇肉,我們師兄弟都喜歡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經營,實在是沒有這些菜啊?”熱西急忙分辯,額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買嗎?大爺們這次辦事不順,憋了一肚子火,你再囉裏囉嗦,格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店。”那魁梧大漢一拍桌子,氣勢洶洶地說道。
熱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買菜了。
張尋瞧在眼裏,大為氣憤,雖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長大。
但他自幼讀書,就極欽服荊軻、虯髯客這樣的俠士。
待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代名俠張卓然之後,更是熱血沸騰,希望自己能像父親一樣,管盡天下不平事。
張尋看這五人已經圍著桌子坐下,個個雙目有神,腰懸長劍,顯是練家子,想到明日還要查詢父親的下落,還是少惹麻煩的好。
於是壓下心頭火氣,自顧埋頭吃飯。
不一會兒,桌上的飯菜便都風卷殘雲一般地送入了張尋的肚子。
那五人見張尋吃得香,更覺得肚子中餓蟲亂爬,不禁開口大罵熱西,說他動作太慢,還未回轉。
張尋因未結賬,也隻能等在那裏。
過了很長時間熱西仍未回店,那大師兄等得不耐,怒道:“格老子,先到別處去吃,回頭再找老兒算賬。”說著站起身來。
正在這時,熱西左手拎著兩隻鴨,右手拎著幾條魚,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見他們要走,怯生生地說:“幾位爺等急了吧。我跑來跑去,就是找不到賣蛇的。
“打聽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麵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樓’的季大爺買走了,我馬上趕到‘嘉城酒樓’,再三央求他們賣給我幾條。
“可他們說今天辦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夠,怎麽可能賣給我?
“又嫌我太煩,還踢了我一腳,蛇實在是買不到了,幾位大爺,這次能不能將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鴨和魚的味道燒好,待下次有空再來吃。”
熱西話音未落,那大師兄便一腳踢出,老漢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店堂,“啪”的一聲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熱西“哎喲”直叫。
那魁梧大漢破口大罵:“你這老不死的,這麽大半天時間,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餓死我們嗎?”說著,上前又是一腳。
熱西瘦弱的身軀再次飛起,撞在對麵屋子的木板牆上,又掉到地上。
這次,熱西沒再叫痛,竟是昏了過去。
這時,張尋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掌櫃的隻是沒買到一樣菜,便下這樣的毒手,你們難道就不講道理嗎?”
街上的行人見五人動手,均躲得遠遠的,生怕連累到自己,五個大漢看著熱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聽到張尋的叱語,便都霍地轉過身來,目露凶光。
其中一人瞧了張尋幾眼,怒道:“你算什麽東西,來管我們的閑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