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江湖

正文_第14章 授藝(5)

直至一月之後,他覺得自己心凝氣定,才打開了父親的《亢倉子服氣訣》。

張尋生長在尊父重教的孔子故裏,耳渲目染,自幼喜愛讀書。

不僅遍讀儒家經典,還喜歡翻閱道家的書籍。

他知道亢倉子是春秋時道家始祖老子的弟子,深得老子真傳,特別是行氣的功夫很深,乃一代武林宗師。但因年代太過久遠,事跡大多已經不傳。

卻不知他還有武功秘訣留傳下來,而且竟傳到父親手裏。

張尋仔細研讀,見一開始是一首“服氣總訣”,曰:“凡修煉之道,息心勿亂,精神勿行。

若人行、住、生、臥、常、恃如是。其心自靜,自然成就。

不修此理,枉費齊河功,終無成法。但日日如此,俱但心成。

若動靜雙忘,道不求自德矣。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在行氣養生中,首先要能心情平靜,思想專一。

不語、不念、不惱、不憂,保持血氣暢通,做到一切利害關係都不要放在心上。

其次要能經常練習,始終保持心情快樂,這樣就會水到渠成,練成功夫。

第三要能在調息,調身的同時,注重調心。

若不明白這一點,最終還是練不成功夫的。

道理似乎很淺易,但要理解這淺易道理之中的深奧含意,卻非達到較高的修為不可。

張尋因為剛練通“黃龍仙傳四十九式”氣功,故對此已有所悟,心中一動,趕緊閉上眼睛細細琢磨。

他一心想著張尋尋找父親,絕不可能將之抹去,那豈不和“服氣訣”的要求背道而馳了?

他苦苦思索,不知自己該怎麽辦,驀然間,仿佛有一道閃電在他心中劃過,照亮了他的靈性。

他猛地睜開眼,明白了“服氣訣”的這段話有一個前提,便是在“修煉”之時。

若平日一律要求沒有喜、怒、哀、樂,反倒不近情理,違背自然了。

他隻需要在進入氣功狀態時,做到心情平靜,物我兩忘,拋開一切利害關係,並經常練習,就會練成功夫。

想通這一點張尋感到自己在武學修為上又精進了一層。

再往下看時有十個練功圖像,圖旁分別有“潛龍在淵勢”、“呼嘯森林勢”、“擇星換鬥勢”、“倒拽九牛尾勢”、“三盤落地勢”、“青龍探爪勢”、“臥虎撲食勢”、“打躬勢”、“掉尾勢”……圖下則是練功心法。

這十勢,每練成一勢,身體的相應部位就會真氣充盈,待十勢全部練成,全身真氣就會貫通。

張尋已練成“黃龍仙傳四十九式”,經絡暢通,真氣初生。

現在已頓悟了服氣總訣,練成這十個圖形已是水到渠成,六六三十六天後,十勢招法全部練完,他的功夫一下大增三成。

此後隨著練習時日增加,功力會越來越深。

而張尋體內“黃龍仙傳四十九式”與“亢倉於服氣訣”兩種氣功練成的真氣如水乳交融相輔相成,功力增長之速,更是遠勝於常人。

一法通,百法通。

張尋此時對武學已有極深的造詣,接下去再練“七十二手梅花劍”,亦是迎刃而解。沒有多久,就把一套絕世劍法練成了。

時光如過隙白駒,一眨眼間,又到了春天。

而張尋在這劍岩之旁,已住了整整一年。

一日,張尋練完功,坐在岩石上望著由人踩出來的通往劍岩的小路,想起一年前,自己就是踩這條小路來的。

現在武藝雖已初成,但受師父重托,得照顧真憐,也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踩這條小路出溝,去尋找父親。

不知不覺間,已是愁鎖雙眉。

真憐準備好晚飯,叫他去吃,喊了一聲,張尋竟未聽見。

真憐這才注意到他表情有異,便關切地問道:“張尋哥哥,怎麽了?”

張尋搖搖頭,沒有答

話,思緒仍然飛得很遠。

真憐有些驚訝,疑惑地看著張尋,忽然間,她明白了張尋所思,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她平息了一下情緒,說道:“張尋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你父親,想出去找他,對嗎?”

張尋沉默片刻,真憐又怯怯地問道:“你是不是等不及了,現在就想走?”

張尋似乎有些茫然,仍機械地點點頭,還是沒有言語。

真憐見了,差點要哭了出來,幽幽地說道:“你雖然想走,卻又不放心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對不對?”

張尋呆了片刻,終於點頭道:“是的。”

隨即兩人都不再言語,各懷心事。

空氣凝固起來,漸漸似乎要令人咬嘴唇就能讓氣氛舒緩一點似的。

最後。還是真憐打破了沉默,說道:“張尋哥哥,如果你要想找你父親,就去好了。其實不用為我擔心的,我都長大了,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再說這裏的藏民都那麽好,他們也會照顧我的。”

張尋聽了這話,略有所動。

半年來,他唯一擔憂的就是真憐。

真憐是莊守嚴的親孫女,按規矩,必須在墓旁守滿三年孝,而他隻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子,並不受此規矩的約束,張尋隻是想起了在曲阜讀過的儒家信義:“事師者心表三年,其哀如父母而無服,情之重而義有不得書者也。”

他想,師父待我恩重如山,這“三表”當以自己的生命為期限,又何止這區區三載?

同時,他又每日都在想出去尋父,因為尋父這一宿命已深入他的骨髓,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了。

但是,他又怎能任意遠走,而拋開師父臨終時要自己照顧好真憐的重托,當年,師父為了對父親的一諾之言,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化了整整二十年的光陰,自己既已承諾師父,自然不能失言。

而且真憐這般柔弱可愛,即便沒有師父的遺命,他也不會仍下她一個人不管的。

現在真憐自己提出讓他走,理由也說得通,那到底該怎麽辦呢,躊躇之下,一時忘了難以定奪。

真憐見他為難,安慰道:“澤仁布秋大伯不是幾次說劍岩離樹正寨太遠,不方便,讓我們搬去他那住嗎?你因為他房子也不寬敞,不利於練功,幾次都謝絕了。

“你如果走的話,我就可以住到他那去,求個照顧,周圍又有許多藏族女孩可以一起玩,不是挺好嗎?”

張尋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知道在澤仁布秋家裏,真憐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此念一生,出去尋父的願望就像蔓延開來的山林烈火,立刻燒遍了他的全身。

他發覺自己再也無法等待了,決定明天就出穀,先去找七星派掌門卓正明,問他是否找到了去寶有穀的地圖,以便可以去尋找父親。

他對真憐深感內疚,不禁說道:“真憐妹妹半年後,待你守孝期滿,不管有沒有找到父親,我都來接你。”

其實張尋自己也不知道,該把真憐接往何方。

真憐想到即將分離,極為傷感,但臉上好似沒事一般,佯裝笑容,說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你可不要賴啊!你賴的話就是大熊貓,天天喝水醉倒。”說著,她輕輕一笑,淚水卻已滾落下來。

第二日上午,真憐送張尋出溝。

由於張尋的漢族衣衫在半年前皆被燒毀,幸存的穿在身上的一套也早已破爛不堪。

昨晚真憐熬了一夜,替他縫了兩套衣衫,今日一套穿在張尋身上,雖不甚妥帖,但一針一線,盡顯情意。

張尋一路行來,想起一年前,也是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山道,當時他從這條山道進來是為了尋父,今日他從這條山道出去也是為了尋父。

可心境卻大不一樣了。

來時無牽無掛,去時卻要體會離別的滋味。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張尋突然想起了江淹《別賦》中的這個

千古名句。

真憐也和一年前初見時大不一樣了,當時她一身潔白,學著小鳥飛翔的姿勢,在樹林裏和各種動物交流聯歡。

而現在他穿藏衣,顏色偏於灰暗,人也似乎有著重重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語。

中午,他們來到了樹正寨,在澤仁布秋家裏吃了飯。

澤仁布秋和他老伴聽說真憐要住過來,開心得不得了。

可知道張尋要走後,又深深惋惜,連連為他祈禱祝福,希望早日找到父親。

吃過中飯,澤仁布秋和老伴也要送張尋,被他謝絕了。

行不多久,張尋和真憐在快接近溝口處見到一條往右延伸的小道,真憐突然對張尋說:“張尋哥哥,沿這條小路走大約兩裏地,有一個喇嘛寺廟,我想去許個願,好嗎?聽說那許的願都是很靈驗的。”

張尋也想和真憐再多呆一會兒,就陪她向左拐上了小路,行了兩裏路,果然見一寺廟倚山臨崖而建。

寺前立著十數麵五色經幡,上風中獵獵作響,讓人油然地感到一股蒼涼雄壯之氣。

這座寺廟不大,為土木結構,大門上有塊匾額,寫有藏文,顯是寺名了。

張尋和真憐跨入大殿,發現此刻寺內極為寧靜,隻有一個喇嘛,盤腿坐在墊子上,默默地搖著轉經筒。

大殿內有些陰暗,頂沿飾有三個金頂,四個金鍾,正前方塑像為生死輪回的金輪,金輪兩側為一對神羊,旁邊還有一支暗紅的大鼓,佛像前有一盞酥油燈,火苗忽明忽暗地跳躍著,更增添了大殿內的神秘氣氛。

真憐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她說道:“且諾傑。”意思是“你好”,她在九寨溝住了十餘年,已學會講一些藏語,便將自己想許願的要求告訴了喇嘛。

這個喇嘛沉默寡言,但麵容和善,知道真憐的來意後,替她做許願的準備,然後讓真憐跪在佛像前麵許願。

真憐認真地磕了三個頭,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臉上極為虔誠,張尋見狀,也跪了下去,默默地陪著真憐。

就在真憐許願的時候,張尋發現有一個木架上掛有幾根白綢,還有一些布帶,不知作何用場,便多看了幾眼。

真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臉露歡喜之色。

她與喇嘛對講了幾句,喇嘛站起身,走到木架邊取下一根布帶回來,替張尋係在頭上。

張尋雖覺奇怪,但大殿內氣氛肅穆,卻未便多問。

出了喇嘛寺,張尋不禁奇道:“這紅布帶是幹什麽的?”

真憐有些興奮,滔滔不絕地說道:“這叫‘朗格’,大活佛對他念經,施過咒語,誰戴上它,誰就會受到佛的保佑。

“‘朗格’一般給那些最虔誠的教徒。可那個喇嘛說除了爺爺和我之外,你是他見過的第三個漢人,而且剛才你已向佛跪拜過了。所以就答應給你一根,並親自給你戴上。”

張尋問道:“他就是大活佛嗎?”

“不是。大活佛到印度取經去了。

“別的喇嘛也出去雲遊去了,現在寺裏隻剩下他一個。”

“那麽和‘朗格’掛在一起的那幾根白綢又有什麽用呢?”

“那叫‘哈達’是獻給尊貴客人表示敬意的,我們可受不起。”

說話間,不知不覺兩人離開了九寨溝。

此時已近黃昏,仙鳥開始歸巢,夕陽把樹木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張尋與真憐在這樣的背景之中,久久不願道別。

終於真憐開口說道:“張尋哥哥,我一定等你……等我守滿孝後,你到哪裏,我就隨你到哪裏……”

她的意思是說,爺爺已將我托付給你,我的心早已就是你的了。

到時候即便你到天涯海角,我也會陪伴著你的。

而張尋並未理解真憐話中的深情,隻是說道:“真憐妹妹你放心。

兩年半後,不管怎樣,我都會回來接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