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江湖

正文_第58章 空候(2)

於是,隻有楊清慧一人隨張尋一路急趕紹興。

不一日,兩人來到杭州。

其時正是六月,西湖中荷花盛開,蘇堤上遊人如織。

滿目所見的,盡是婀娜溫柔的女子,耳中所聞的,盡是輕柔低依等等吳語。

張尋不禁有些忘情了。

楊清慧也被這湖光山色陶醉了,說道:“尋哥,我們這一路急趕,離紹興也不遠了,但距與況大叔約定的月圓之夜卻還很早。

“難得經此人間天堂,不妨羈留數日,一者可欣賞無雙美景,二者牲口也需休養一番了。”

張尋沉吟一會,回答道:“好吧,其實我也正有此意。”

接著,他猛地想起了甚麽道:“柳墨林不是說要投奔她杭州的姑媽嗎?她姑媽是她唯一的親戚了,居於孤山之上的劉莊,我們去找一下,或許還能和她見麵呢。”

楊清慧一瞬間似乎有一絲失落,但隨即控製了自己的情緒,淡淡地道:“那太好了。”

張尋並未察覺到楊清慧神清的變化,問清方向,便一路觀景一路朝孤山而去。

楊清慧似乎留戀觀景,一直落在後麵。

兩人由蘇堤往北,經著名的“映波”、“鎖瀾”陸橋。

出蘇堤後往右,經西泠橋便到了孤山。

外地人來杭州遊玩,常言西湖有三怪:

斷橋不斷、孤山不孤,長橋不長。

這孤山雖有一個“孤”字,其實卻有西泠橋和白堤與岸相連,並不孤立。

孤山身居西湖之中,占據風景絕佳之處。

宋代名士林和靖曾在其上植梅弄鶴,贏得“梅妻鶴子”之雅稱,而劉莊的所在,正是林和靖當年弄鶴之地。

兩人來到莊前,見門額上以柳體寫著“劉莊”二字。

字體飄逸清秀,深得江南山水之氣韻,與周圍景觀極為和諧。

張尋上前叩門,門子入內通報。不一刻,門子便匆匆跑出道:“兩位乃表小姐的救命恩人,快快請進。”說著引兩人入內。

張尋和楊清慧走過一段幽徑,來到客廳。

門子道:“表小姐就住在後麵,兩位請稍候。”說著退了出去。

這是一個雅致的小庭,上寫“觀月”二字,門邊兩邊有一副對聯:“月來滿地水,雲起一大山。”

兩人正要品賞庭中所掛字畫,柳墨林已由內盈盈而出,向二人深深地行個萬福,道:“兩位恩人前來,小女子未克遠迎,還望恕罪。”

張尋和楊清慧連忙還禮。張尋道:“我們有事經過杭州,順道來看看你是否平安。”

這一句話頓時讓柳墨林回想起死去的父親,怔怔地望了張尋一眼,眼眶一紅,禁不住要流下淚來。

楊清慧見勾起了柳墨林的傷心往事,忙找話道:“這次我們去湘西,沒想到竟碰上害你全家的舒爾田。”

柳墨林一聽這個名字,咬牙恨聲道:“這個狗官怎麽了,你們殺了他嗎?”

張尋為難地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道:“這舒爾田欺壓弱小,魚肉百姓,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我也差點讓我的虎王劍飲其狗血,但幸遇湘西豪俠田三怒。向我說明利弊。

“若將身為湘西鎮守使的舒爾田殺死,朝廷就找到了進攻苗人的藉口。這樣苗民又要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了……”

不容張尋說定,楊清慧略帶醋意地對柳墨林淡淡地道:“柳妹,本來舒爾田早死定了,可偏生他有個既漂亮又可愛的女兒,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地把張大哥的心給叫軟了……”

張尋頓時極為尷尬,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柳墨林冰雪聰明,怎會感覺不到

其中的微妙?

再者她雖然對舒爾田痛恨之至,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但張尋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決定的事,她覺得自己不便表示什麽,於是忙壓住心頭對舒爾田的痛恨,岔開話題道:“張大哥,楊姐姐,你們既到杭州,我自當盡地主之誼,帶你們去看看江南的園林。我姑媽設計的這‘劉莊’,在江南也是極為有名,我引你們去走一走,如何?”

張尋高興地接口道:“你家真是園林世家,不僅你父親是造園名家,沒想到你姑媽亦懂造園。”

柳墨林笑道:“其實我姑媽不僅會造園,還造得很好呢。許多造園專家對我姑媽的評價甚至比我父親還高。

“隻因我姑媽是個女流,前些年處境不好,不能走動,才使得名聲不及我父親高。”

“那她人呢?在劉莊中嗎?”張尋問道。

“她五年前就足不出戶,也不會客了,一直躲在書房裏寫《園治》。”

“《園治》是關於造園的書嗎?”楊清慧對柳墨林的姑媽頗感欽佩。

“是的,我姑媽在書中介紹了許多種造園手法,還指導別人怎樣欣賞園林呢!我每天都去看她新寫的部分,大概再過一年,就能將《園治》寫完了。”

張尋從小在曲阜長大,見的多是宏麗,雄壯的北方園林,對清秀婉約的南方園林不甚了解。

此時聽柳墨林一講,同時她見柳墨林興致很高,也不願傷了她的好意,也來了興致,於是便道:“那你就帶我們去參觀劉莊吧,也可讓我們感受你姑媽獨運的匠心。”

柳墨林笑道:“我們就在劉莊之內,又談何‘去’參觀。我先問你們,你們覺得劉莊大嗎?”

楊清慧道:“剛才我們從外麵看,劉莊似乎不大,可一到裏麵,又似乎顯得很大,走之不盡望之無窮,卻不知為何?”

柳墨林道:“這便是了,江南的私家園林大多較小。如蘇州名士吳待秋所建的‘殘粒園’,占地不足二十五分,卻也有山有水,有橋有閣。

“更小的如揚州的‘容膝園’,隻能供三朋四友在園內促膝談心,也是有廊有亭並疊有山石。而這劉莊,也僅占地三畝而已。”

張尋突有所得地道:“看來造園首要的是選定園址。在選定的一角大地裏,造園者要設計出稱心如意的園景。

“就像一個琢玉巧匠,麵對一塊玉,需把玩再三,胸有成竹,然後才能下手創作。”

柳墨林頷首道:“對,我姑媽在‘園治’中將造園選址的過程稱之為相地。相地時得考慮諸多因素,如室內外的采光,既決定全園的向背,又要照顧庭堂的位置和建築出簷的深淺。

“再如花草的生長條件,既要考慮光照,水源,風向,又要考慮與周圍建築環境的諧調,甚至造景的寓意,都要事前有所構思。”

楊清慧聽了不禁歎:“沒想到小小一個園林,學問倒有不少。”

柳墨林見二人對園林甚感興趣,便接下去說道:“有了選定園址這第一步後,造園者便需采用藉景、障景、框景、和移景等諸多手法。

“將方寸之地構築成一個景外有景,景內套景、景景相疊、景景不絕的無窮之境。

“可說每座優秀園林,都有化腐朽為神奇,變平淡為豐富的力量。”

張尋原本急著趕往紹興,但此刻置身於劉莊,水流潺潺,湖石疊疊,遊廊迂回,簷牙輕啄,遠處有荷花映日,近旁有吳依軟語,不禁也有些迷醉,對園林更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問道:“卻不知藉景是如何藉法?”

柳墨林道:“藉景,便是將園外之景藉到園林來,使園內外的景物融為一體。這樣突破了園子的狹小空間,使園景

更有層次感和開闊感。由於園林四周被圍牆擋著,藉景總以天空為背景。

“你們去過承德避暑山莊嗎?在避暑山莊內,有許多景致都涵有馨鐳峰的形象。

“在山區看到它,是奇峰突起:在湖區看到它,是水中的倒影;在夕陽西下的頃刻間,就會出現‘鐳峰落照’的景色,襯托得沉浸在靜謐而神秘的暮色餘暉中的山莊更為動人。這可說是藉景的典範。”

柳墨林講到這裏輕輕一頓,見張尋和楊清慧依然聽得興致盎然,不禁微微抿嘴一笑,接著又道:“藉景可遠藉,可近藉,可鄰藉,可仰藉,可俯藉,應時應地可有不同藉法。

“雖然顧名思義不難理解,可要運用得好,卻也不易。比如我們從這裏朝北望去,可見寶石山上的保俶塔。每日早晨和傍晚,我們便可將‘寶石晚霞’這一勝景藉來。

“而往東,便可將‘斷橋殘血,藉入園中。這便是仰藉和遠藉了。

“而揚州‘何園‘將隔牆的片石山房假山峭奇的主峰納入園內的畫麵,造成園外有園,兩園一體的錯覺。

“為了做到這一點,園內假山的選石和堆造方法,有意與園外假山風格相近,可以說是近藉的佳構了。”

“那麽為何‘障景’呢?

“難道要將景物遮掉嗎?”

楊清慧自小在房屋大開大關的寶石穀長大,後又隨師父虛靜道長居於山間粗陋的簡樸道院,對江南園林的曲折深遂自然不甚明白。

柳墨林微微一笑道:“是的,障景的目的是遮擋,不過卻是有目的的遮擋。一是為了遮擋掉不利於景觀的景物,二是屏障遊覽過程中不馬上出現的景物。

“一般說來,用假山、樹木、花草、山石、房屋或照壁來障景。而這些屏蔽物要美觀得體,與周圍環境協調成景,才能為園林增色。”

楊清慧道:“六月的西湖真是迷人,我們就去白沙堤‘行不足’如何?”

張尋和柳墨林紛紛叫好,於是三人沿白堤往斷橋漫步而去。

可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沒走得幾步天色突然轉陰,隨即落下雨來。

三人遊興甚濃,並未因小雨而阻擋了興頭,反倒覺得小小雨點打在身上甚為舒服。

但雨越下越大,頃刻間已成了大雨,三人無奈隻得返回,到劉莊時,都已成了落湯雞了。

第二天用過早餐,柳墨林又帶張尋和楊清慧到西湖各處遊覽。

一路上又給二人介紹了西湖的各種美景,不知不覺間,三人又走上了白堤,來到“平湖秋月”的水榭上。

楊清慧倚在臨湖的欄杆上,看微風推動湖水,嘩嘩地輕拍堤岸,不禁心曠神怡。

三人到斷橋的時候,已是黃昏。

金黃的夕陽斜鋪下來,傾灑在斷橋、湖麵和三個人的身上,使得斷橋逾發凝重,湖水猶如火在燃燒,橋上的三個人則顯得格外輝煌。

隨後三人都不再說話,靜靜地佇立於如畫的風景中。

生怕一開門,便破壞這靜謐溫馨和神秘的氣氛。

柳墨林凝視遠方,心裏卻千頭萬緒。

若有一個男子能與她單獨並肩而立,一起觀賞眼前美景,一生也就無所求了。

她說的男子當然是指張尋。

自張尋將她從舒爾田的魔掌中救出,而她被張尋的英氣所逼,一瞬間竟不敢對他直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已深刻地愛上了這個男子。

可她一個姻雅閨秀,又怎能將這番心事說出,隻能深深地埋在心裏。

她正遇想連連,忽覺身旁的楊清慧往右微微地移動了一步,卻是楊清慧忘情於這難言之美,不自禁地朝張尋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