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不是癡漢

024 破繭

024 破繭

商寒之大步走出警局,快得像一陣風一樣,鑽進車內,在外麵等著的司機連忙要上車,被後麵出來的凱文一把拉住。

封閉的車廂內,商寒之背靠椅背,仰著頭,蒼白的手蓋住眼眸,微暗的光線中,下巴到脖頸的弧線優美的緊繃著,白色襯衫下的胸口緩慢沉重地起伏著。

這一切寂靜無聲,悄悄然的撕心裂肺,悄悄然的感激涕零,又悄悄然將酸甜苦澀全都蔓延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想起平安相機裏偶爾幾張穿插在她與同學勾肩搭背歡快愉悅的相片之間,她茫然的尋找著什麽東西的身影,她站在蒼茫大地之間,背後是空曠無垠的天空,她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目光看著遠方,像是穿透了所有阻礙,望向了什麽,悠遠沉靜又有一絲迷茫;或在巍峨鼎立的建築前,孤獨寂寞的梧桐樹下的座椅上,目光茫然而孤寂地看著鏡頭。

畫麵化為溫柔的利箭,緩緩鑽進他的心裏,淩遲一樣的痛。

她在找他,即使大腦忘記了,可心還在驅使著她在找他。

足夠了……已經足夠了,還有什麽需要奢望的,這份感情已經是最奢侈最珍貴的寶貝了。

夜幕降臨。

車子駛進白帝研究院,凱文帶著商寒之走進白色的研究大樓內,這麽晚了,研究樓裏依然燈火通明,不少研究人員都在工作,各色皮膚的人都有,見到凱文打招呼時視線總要在商寒之身上轉一圈,熟悉一點的會直接問,然後聽到凱文介紹“Z博士”,先是一愣,然後就是見了鬼一般瞪大眼,一副“你在開玩笑嗎”的模樣。

他們院長的大對頭Z博士怎麽可能在他們的地盤上大搖大擺的走啊!

凱文帶商寒之去了頂樓的一間實驗室,實驗室很大,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科學儀器,實驗桌上各種實驗用具陳列整齊,邊上的籠子裏養著幾隻小白鼠。

凱文從牆上的玻璃櫃裏翻出幾張黑白色的圖片,全都是腦部的核磁共振圖等等。

“以前我就很困惑,Astrid為什麽總是隔一段時間就給自己檢查大腦,找克萊爾醫生聊天,現在想來,應該是為了克製自己吧。”凱文說道。以前他隻是困惑,不明白,今天聽了克萊爾的講述,再想想她和商寒之之間的事,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也許那種不受控製總是要冒出來的感覺有時候太強烈,可鍾離錦理智上又覺得是自己的心理出了毛病,她已經任性了大學四年,不應該再繼續浪費時間在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身上,所以她在那種感覺強烈,又驅使著她放下工作放下責任去找尋的時候,借用檢查自己大腦和與心理醫生聊天來提醒和克製自己,讓自己知道,她的腦子很正常,是心理不正常。

商寒之之前也給鍾離錦檢查過大腦,而這些圖片上和他之前給她檢查的所顯示的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問題,可鍾離錦確實失憶了,並且是類似於選擇性失憶症的症狀,且一定比選擇性失憶更為複雜,否則以她如此敏銳的心思,不會這麽久都沒有發現自己是真的有忘記什麽東西,而不是心理問題。

商寒之看了看,就把圖放到一邊,“這已經沒用了,人的大腦太過複雜,光是神經細胞就有一百多億個,神經學家的部分測量,人腦的神經細胞回路比今天全世界的電話網絡還要複雜1400多倍,每一秒鍾,人的大腦中進行著10萬種不同的化學反應,人體5種感覺器官不斷接受的信息中,僅有1%的信息經過大腦處理,其餘99%均被篩去……在這麽複雜的器官裏,任何一條神經一個關節點不起眼的動蕩可能都會產生無法想象的後果,現如今的科學儀器無法檢查出來,也沒什麽。”

凱文讚同的點頭,“就是不知道Astrid這個問題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忘記的還都有些什麽事。你知道,很多事情,如果她不說,然後她又忘記了,那麽恐怕除非她自己想起,否則就隻能永遠消失了。”

商寒之點點頭。

他假設,鍾離錦14歲他15歲那年的分手,如果鍾離錦也是因為突然間忘記了他,那麽她的腦子應該在更早之前就出現了一些他們沒有人發現的問題……是纜車事故中產生的?那次她父母將她舉起來死死護著,讓她活了下來,雖然沒有受什麽傷,可她還是在醫院裏昏迷了一個多月才醒來,當時醫生說可能有腦震蕩,可她醒來後檢查過後並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也沒有什麽不舒服……

也許那已經是不對勁了,可是所有人,包括鍾離錦自己,都沒有發覺。

可是鍾離錦忘記了,其他人卻還記得,雖然知道的人很少,她和他教父的關係看起來絕對不會閑著沒事去聊天,但是他打了那麽多次電話,他不可能一次也不跟鍾離錦說一聲,還有那時候平安已經在她身邊了,雖然他們沒有見過麵,也因為他是啞巴而沒有說過話,但是鍾離錦不可能沒在他耳邊提起過他,再後麵他們和好,她的脾氣不可能藏著掖著,在這種情況下,她突然間失憶了,卻沒有聽到任何人提起他,是不應該的,除非……

除非一直有人在阻撓。

而這個一直在阻撓的人……

烏黑的眸中一片冰寒,指尖深陷入掌心,林刻骨!

“你一定已經有所發現了。”凱文看著他道。

“白帝國曾經派人來COT暗殺過我嗎?”

凱文驚訝地瞪大眼,“怎麽可能?”鍾離錦接受白帝國邀請的時候,白帝國承諾,不會擅自插手他們圈子裏的事,如果白帝國要對某個科學家出手,是必須告知鍾離錦

“Astrid?”

“你瘋了才問這個問題!”先不說鍾離錦能不能下得了手,就是她那驕傲的性子,也不會用這種手段去對付一個優秀的對手,相反的,鍾離錦很興奮,五年前那場醫學研討會結束後,本來心情不佳以至於全程都擺著個臭臉的鍾離錦就後知後覺地好像剛剛注意到Z博士似的,跟他說她喜歡那個叫Z博士的家夥,雖然後麵被他惹惱了好幾次,但是卻激起了她強大的好奇心和好鬥心,說來也奇怪,那時起她就沒有那麽頻繁的找克萊爾教授聊天了,好像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他身上似的。

記得第三次成果被搶,他們的專利申請和COT那邊的幾乎是一前一後上去的,結果COT還是搶先了一步,雖然並不是什麽對人類特別有價值的東西,但是任何果實在嘴邊被搶走,都不會讓人有好心情,所以他們全體心情都不好,鍾離錦尤其如此,在實驗室裏發了一通脾氣後,她突然對他說:“凱文,你去跟白莫離說一聲,白帝研究院要和COT來一次科研上的交流,讓他找人跟那邊聯係。”

總部那邊哪裏會同意?當時他們都以為鍾離錦是想過去打人,畢竟她還就是這個脾氣,如果說是COT那邊的人過來,他們打了就打了,反正是他們的地盤,他們過去,不行,在別人的地盤上打人,這是要讓人弄死你啊。

總部根本沒跟荊棘皇冠聯絡,又不想撞鍾離錦的槍口,就說是COT那邊不同意,結果鍾離錦更生氣了。

“該死的混蛋,有本事搶,沒本事來麵對麵交流?”鍾離錦怒氣衝衝地罵。

當時凱文站在門後,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現在凱文站在商寒之麵前,頂著他的視線,隻想垂下腦袋不說話。

商寒之轉開視線,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計較他們之間的那些陰差陽錯了,“我要知道Astrid在太平洋艦隊時所在部隊遇難時的具體情況。”

……

敞亮的屋子裏,擺放著幾件科學儀器,實驗桌上的試管裏有著顏色各異的**,酒精燈正在對著一個大的玻璃試管燃燒,裏麵的**咕嚕咕嚕的冒著泡。

在這個實驗室的隔壁的屋子裏,陰暗冰冷的房間內,白色的煙霧繚繞,一些木箱子一般大小的培養槽疊放在一起。

鍾離錦穿著白袍,一頭烏發統統紮起在腦後,露出一張精致放肆美豔的麵孔,她抱住雙臂坐在實驗桌上,一隻腳抖動著,一雙輪廓優美的桃花眼裏是已經到達臨界點的不耐。

心裏倒數十個數,數到一的時候,她從桌上下來,緊鎖的大門也打了開,一個灰色頭發的女人走了進來,環顧了下四周,沒說什麽,直接帶著鍾離錦出去了。

經過一條條鋼鐵走廊,鍾離錦被送回了房間,房間很小,一張床就占了三分之一多一點,然後一間衛生間。從天花板到地麵,全都被銀白色的鋼鐵皮所覆蓋。

鍾離錦躺在**,她的耐性已經消磨殆盡,可是又毫無辦法,她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裏了,她一直沒見到那個之前在手機裏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據說是因為有什麽事,所以暫時離開了。

她到這裏後,倒是什麽苦都沒吃到,雖然沒有自由,不過一日三餐有人照顧,夥食還不錯,每天都會被送到那個實驗室裏,要求她把一種名為“PureLand”的東西做出來,有八個監控頭在全方位的監控她的一舉一動,八個小時後才會把她放出來。

鍾離錦根本不知道那東西是啥,可是來到這裏後,她就沒有見到林刻骨韓立或者那些被他們關起來的她在白帝國的夥伴們,甚至連這些人都見得很少,一直持續到現在,半點頭緒都沒有,連他們是什麽人都還不確定。

阿富汗,一座價格不菲的莊園內。

林刻骨坐在窗台上,軍工刀削著樹枝,削鉛筆似的,削了一地的碎屑。

房門打開,穿著白色西裝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身後是韓立。

他看到林刻骨,笑眯眯地看向韓立,“該不會是在想Astrid吧?”

韓立笑道:“Aaron難得喜歡一個女人,您就別老是笑他了。”

林刻骨抬眼瞥了他們一眼,“談好了沒有?”

“嗬嗬嗬這是著急想回去了?不過也確實該回去了,耽擱太久了。既然他們到現在還是不吃敬酒,那麽……”他看向林刻骨,笑眯眯的眼裏一片狠辣,“刻骨,準備一下。”

韓立臉色微變,連忙道:“等一下,Boss,這裏有持槍保……”

“知道了。”林刻骨淡淡打斷韓立的話,頭都不抬一下,直到那根樹枝消失在手裏,他才從窗台上跳下來,“我出去一趟。”

韓立想跟去,可轉眼看到那個男人正盯著他,背脊汗毛豎起,僵住一般,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韓立聽到他問:“我聽說,你們以前呆的船上,有一個軍醫,也叫‘Astrid’?”

韓立額頭冒出冷汗,語氣鎮定地道:“是啊,正好跟Dr·Astrid一樣的名字,不過叫這個名字的全美不知道有多少個呢,我們組織裏不也有一個嗎?”

他眯著眼盯著韓立看了好一會兒,緩緩道:“也是。”

林刻骨沿著街道慢慢走,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個中學圍牆外,夕陽在天邊染紅了雲朵,現在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可他卻聽到了圍牆裏傳來了聲音,腳步一頓,繼續往前,可不知為何,又是一頓,動作利落地翻上圍牆,看到那邊圍牆下麵,一群女孩在打一個女孩,那女孩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幾乎縮成一團,那些女孩對其拳打腳踢叫罵了一頓,因為有了發現了圍牆上的他,才麵麵相覷,紛紛離開。

被打的女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一邊哭一邊撿著自己的東西。

林刻骨看著她的身影,大腦裏好像有一個繭,裏麵有什麽在緩緩的動著,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然後終於將它衝破,灼目的白光從裏麵絲絲縷縷冒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將他淹沒……

放學時間。

在學校圖書館和學校的圍牆之間,他又看到了那個女孩被那些人欺負,白人女孩們將她身上的錢都拿走後,肆意嘲笑了她一番,瀟灑而去。

她不再哭泣,默默從地上站起身,揮掉身上的雪,彎下腰把書本撿起來,忽然,她聽到從圍牆上傳來一道聲音。

“喂。”

這是她來美國到現在,唯一聽到的中文。

她抬起頭,看到圍牆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坐著一個少年,一頭有些淩亂的黑發,一張格外帥氣的麵容,眼角顴骨上有些傷痕,薄紅的唇微勾,眼角眉梢都是桀驁不馴。

她知道他,略有耳聞,這個學校除了她之外唯一一個黃皮膚的人,他同樣備受歧視,隻是他絕對不是軟柿子,誰敢打他一下他就敢回十下,他的狠在學校很出名,一般男孩子輕易不敢招惹他,當然,也因為他的狠,他的麻煩比她多上很多。

他微微歪了歪頭,用一種有些邪惡的、挑剔的、譏笑的目光打量著她,然後從圍牆上跳下來,朝她走了過來,“你知道,捏軟柿子是會捏上癮的嗎?像他們這種人,你要是以為隻要不反抗他們就會覺得沒勁的放過你,可就太天真了。”

鍾離錦沒有說話,隻是盯著他看。

他走過來,塞給了她一把美工刀,笑得像惡魔地看著她:“下次她們再欺負你,你就把這個捅進她們的肚子裏,看誰以後還敢這樣對你。”

鍾離錦看了看美工刀,再看看這個少年,冷嗤:“有病。”

把刀塞回他手裏,鍾離錦抱著書轉身離開,留下少年在身後冷冷地看著她。

日子就那樣稀疏平常的日複一日,鍾離錦依然時不時地被那些人拉一下扯一下,直到有一天,那個學校創始人急匆匆地來到了學校,親自押著他那個女兒來到鍾離錦麵前,當著其他人的麵,要求他女兒跟鍾離錦低頭道歉,那是個肥頭大耳看起來像一頭肥豬的男人,凶起來顯得格外的猙獰,那女孩在學校作威作福,卻不敢惹父親生氣,被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跟鍾離錦道歉。

從那以後,沒有人敢再欺負她,那些欺負過她的人,唯恐她報複,見著她就繞道走。

從此,這所中學裏,唯二的兩個黃皮膚的學生,隻有那個少年還在備受歧視和欺負。她屢次經過他被攻擊的打架現場,可就像他屢次經過她被打的現場時一樣,隻是沉默的看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他們都清楚這是為什麽,不過是陌生人,他們同樣在這個沒有歸屬感的異國他鄉吃盡苦頭,嚐盡冷暖,所以絕對不會輕而易舉的伸出自己的援手,哪怕這人似乎是少有的同類,否則隻會害死他們自己。

陽光斜斜的從屋外投射進來,在空氣中透出彩虹般的光柱。

她盤腿靠牆坐在光柱下,身周是一遝遝厚厚薄薄大大小小的書,她一邊吃著沒有泡過水的泡麵麵餅,卡茲卡茲響,一邊看著垂眸認真的看著,看著她以前最不耐煩看的書,做她以前從來不做的筆記,她不僅做了,還做了很多很多。

臉上永遠帶著傷的少年遠遠就看到坐在走廊盡頭地上的少女,彩色的光柱仿佛將她籠罩,讓她變得格外不真切。

“怎麽坐地上?”他熟稔地問。

“桌子太小。”她隨意地答。

他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鍾離錦抬眼瞥了他一眼,知道這才是重點,又低頭,說道:“很簡單,我爸爸是物理學家,他有很多項專利,它們被廣泛用於電氣設備和航空設備,我隻是花時間調查了一下,知道他的公司是幹什麽的,大約都有著什麽樣的設備和零件,發現他也在使用我父親的專利。他們每年本應該支付我父親一筆專利使用費,今年卻沒有,所以我請人給他們發了一封律師信,要求他賠償的同時不準再使用我父親的專利。”以為人死了,就可以占便宜,不將年紀輕輕的繼承者看在眼裏?

“原來是富家女。”

鍾離錦動作一頓,沒理會他繼續看書。

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走到她身邊坐下,隨手翻了翻她的書,卻發現,一個字也看不懂,“這看的什麽?”

“說了你也不知道。”

“你瞧不起我?”

“那你倒是說說,這本書叫什麽名字。”

“……”

他們說話的時間總是斷斷續續,偶爾遇到,他先開口,她知道這是一個桀驁不羈但骨子裏又很狡猾的少年,靠近她的目的也不單純,但是難得聽到有說中文的人,也會隨口跟他說幾句,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段時間,他跟她說,他不叫Aaron,他叫林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