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12章

第13章

弘時心裏萬般的不情願,但是礙於是我,不得不悻悻然先放了手,弘晝見是我來了,一下沒了剛才的氣勢,“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放開弘時,哭著跑過來環抱住我,“額娘……他拽我辮子……,”邊說便給我看,發跡處已經被拽的滲出些許血絲。

頓覺火不打一處來,弘時都13了,居然還為了一塊吃的,跟才6歲的弟弟大打出手。打就打吧,都是自己兄弟,怎麽舍得下那麽重的手?!

“三阿哥,你都那麽大了,跟弟弟搶吃的!還打架!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我轉頭忿忿瞪向弘時。目光及他之時,心裏一驚。這個身影,好熟悉。腦中立馬浮現出弘曆弘晝落水那日,水草樹木裏急躥的那個人形。頓時心火蹭蹭蹭攢高,目光雷電似的盯著他。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驚怒,又好像存有僥幸,嘴巴裏麵越發不服,“他叫你額娘,你便偏袒他!明明是他先動的手,他又不是你生養的,你護的那麽緊幹什麽?”

“不就是一塊羊半膝嗎?!你大他那麽多,讓給他怎麽啦?那麽些聖賢書都讀哪裏去了?!居然動手打弟弟。”我拉開弘晝,走過去看弘曆。接過凝雪遞出的絲絹,替弘曆擦幹眼淚,“打了一個還不夠,還打兩個,元壽怎麽得罪你了?”

“原是元壽拉架,不小心被打著的。”錢氏忙在一邊打圓場。

“是他打的!”弘晝指著弘時告狀。

“你給我跪下!”我已經怒到極點,如果弘時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一定會現在就過去給他一耳光。

“你又不是我額娘!憑什麽管我?!”弘時還在那裏逞強。

“你不跪是吧?待會回明了你阿媽,你都幹了什麽好事,看我管不管得了你!”我故意話裏話外拿那天弘曆弘晝落水的事情擊打他。

他不再頂嘴,“咚”的一聲跪了下來。我眼前一黑,那天,果真是他!

“跪到外頭日頭底下去!躲一邊點,別讓皇上看見!”我拉著弘曆弘晝出屋,最後恨恨扔下一句話。這個懲罰算是輕的了。

弘曆弘晝這邊廂抹眼淚流鼻涕的,我摟摟這個又抱抱那個,哄了好一會,他們才止住了。吩咐錢氏去找大夫來看看傷勢,我又急著往前麵趕。

走到半道,隻聽得凝雪驚呼,“呀!福晉,您的袍子!”

低頭一看,完了!這件也報銷了。卻原來,剛才弘晝過來抱我,他那手,之前又是抓過羊膝又是潑過湯的。我的氅衣上大大的一灘油跡。

隻得轉身再往後頭去換衣服。幸好嬤嬤早早就備下了一套。否則現拾搗起來,怕是生生要急死了人。

重做裝扮,去了主殿。待送畢聖駕,身上已經有些虛脫了。本來天氣就熱。接近傍晚,雖略微好些,可還是氣悶得很。神誌甚至於有些恍惚。

我低頭跟著雍正,兩人一前一後,打園門口往裏頭走,下人們遠遠的隨著。

他看看我,問,“怎麽去了一次,說是為著阿哥們去的,卻換了著裝?”

“唉,您那兩個阿哥,真真是我前世的冤家。我最喜歡的兩身衣裳,那日跳水救他倆,暈綠緞繡蝴蝶的那身,被雨淋得變了形。今日呢,好端端的,又打架,我的半枝蓮緞底袍子,被天申的小油手一抱,又報銷了。”我鬱悶之極。

“你喜歡那兩身衣服?”他饒有意味看看我,問。

“那可是我最好看的衣服了。”我心裏真是要為我苦命的袍子默哀三分鍾了。

接著便是一陣沉默。

他仍舊低著頭往前踱步,麵色有些凝重,喃喃道,“皇阿瑪聖體愈不如前了。”

我想到康熙顫抖的右手,感歎,“皇帝真是可憐人呐!”

“可憐人?”他住了步子,轉頭詫異的看著我,“你說,九五之尊,是可憐人?”

因見他並無怒氣,我也放大了膽子,“是啊!可憐人!世人隻見其人前輝煌,又有誰知道背後的憂傷?”

“憂傷?那可是萬民的主宰。”他麵無表情,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下意識的拈著扳指。

“是主宰,更多的,卻是重擔。天下萬民都指著那個位子上的人呢,若他賢,眾生安泰,若他愚,神州暗淡。辛苦活呀!”我歎了口氣,搖搖頭。

“嗬,依的你說,這眾人都看著的位子,倒是不值當一爭咯?不如讓賢,反顯得有德行。”他冷笑道。

“倒也不可一棍子打死,”我想了想覺得這樣回答,會比較好。

“怎麽說?”他追問。

“那就要論一論,這去坐的人的心思了。若是僅為做那主宰而去,卻是有些不值當。”我頓了頓。

他不等我接著說,又搶著問,“如何值當呢?”

我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心裏整理了一下話語,使用這個年代的說法,肅然答道,“富有才德,以神州萬民為念,求功於社稷,為百姓謀福祉,續祖宗之基業。”

“固有才情,但爭者,未免被疑失德呀!”他歎氣。

我忍不住反問,“難道,放任昏聵猥瑣之徒,禦馬紫禁之巔,自己卻躲進小樓坐享富貴榮華,這倒叫有德操?”

他默默注視著我,身子一動不動。我去看他的眼睛,企圖從眼神中,窺測他的思想。可是,那眼睛後麵,永遠好像還有一雙眼睛。卻怎麽也看不透。反而有些被它吸了進去的感覺。

趕緊抽回視線,微一躬身,向他告退,往自己屋子去了。他也自往前殿去。

腳下往屋裏走著,腦子裏卻走了神,適才居然與雍正枉論起爭儲之事,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說時,我是站在餘星辰的視角看的。餘星辰向來覺得有才能的人就該上,無才能的人就該下,想當初,對著無才無德的頂頭上司,餘星辰就敢公然與高級合夥人麵談,要求取而代之。好在時運相濟,借機上位,升格為項目負責人。

估摸著,年映荷是絕不會作此看法的。想著想著,越來越覺得後怕。

心裏揣著事,低頭慢步向東走,都到了屋前。忽的驚覺,想起弘時弘晝那檔子事來。心想:不好,怎麽把這檔子事給忘了。轉頭又快步往前殿去。

才剛走出幾步,老遠就看見弘晝踉踉蹌蹌往這邊跑,見了我,便似見了救星一般,往我身後躲,道,“額娘,姨娘說,阿瑪要打我。叫我上您這躲躲。”

凝雪過來拽開他扯著我下擺的手,“我的好阿哥,你幹了那些個好事,躲哪裏躲得過去。”

我蹲下身,安慰他,“別怕,有額娘在,定不叫你阿瑪打你。”

這邊廂誇著嘴,那邊廂的石板路上,雍正大步流星的就來了。

“天申,過來,跪下!”雍正的臉色真真的嚇死人。

我站起身來,給雍正粗粗行了一禮,拉著天申的小胳膊,把他藏到自己身後,“王爺,天申雖是不懂事,可也已經知道錯了。今日,看著我的薄麵,就別打他了。”

“薄麵?你有什麽薄麵?”雍正眼帶笑意看向我。

“我……我……我今日接駕表現還不錯吧?”想了半天,好像也就是這件事情還有點小功勞。

他半側過身,看向湖上,沉默了一會。才道,“好,可以不打,但卻不能不罰。那就與弘時一樣,罰跪吧!”

我抿著嘴,咬著下嘴唇,低頭看看身後的弘晝,安慰他,“額娘覺得,罰跪比挨打要好。”

弘晝雖是不滿足,但也覺得這個結果他也可以接受,低著頭,拿腳尖輕輕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說:“那,好吧!”

說實話,我心底裏是很反感對小孩子的體罰的,除非這個孩子實在十惡不赦。我小時候犯了錯,媽媽從來不體罰,要不罰背詩,要不罰練字。對了,罰練字。

“體罰終是不好!王爺,不如我們罰天申練字吧!就罰他寫一百幅兄友弟恭。如何?”我試探的問雍正。算著一百幅兄友弟恭也就是400個字。不多。

他可能也覺著這種懲罰方法頗為新鮮,雖未回答,卻已微微點了點頭。

弘晝見狀,忙道,“額娘,天申覺得,跟練字比,還是罰跪好!”

“就罰練字。五百副,兄友弟恭。要寫得好!”做爹的一錘定音。

“啊!?”弘晝驚呼。

“別怕,回頭額娘也幫你寫幾幅。”我拍拍弘晝的小肩膀,輕聲安慰他。

可誰知,他不領情,反倒苦笑著抬頭望我,“算了吧,就額娘那個字。說不好,害我又被多罰幾幅。”

“咳……咳……嗬嗬……嘻嘻……”凝雪、春妮都忍不住笑起來。

我有些尷尬,臉上頗為掛不住,撇著嘴苦笑。瞄瞄雍正,見他那邊廂也正拿拳擋著嘴遮笑呢。

“切……”我不服氣的擺擺身子,我的字怎麽啦,要是換成硬筆書法,你們都不是我的菜,死弘晝,我幫他,他還出我洋相,遂向他道,“天申,還不趕緊去練字?要不,五百副,幾時能交差?”

“哦。”弘晝也自覺說錯了話,悻悻然的低頭走了。

孩子走了。孩子他爹卻不走。反倒向著我屋裏去,進屋也不等我讓,一屁股坐在榻上。

我也跟進去。凝雪、春妮忙要上來奉茶、端果。

雍正隻是揮揮手,示意她們都退下。

凝雪、春妮遂帶上門出去。我見他手裏沒茶,走到書桌邊倒了一小碗奶茶給他,問:“怎麽,有話說?”

他飲了一口茶,抿了抿嘴,有些責備的說我,“你當真也是偏心的太過!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先動的手,可倒罰別人的孩子跪在大日頭底下。自己的孩子呢?卻連罰跪也舍不得。”

老天爺,什麽時候弘晝成了我的孩子啦。我雖說的確有些偏心,但我讓弘時罰跪,是另有深意的。他不明白而已。

忍不住,坐下來,對著他呼嚕呼嚕把那日弘曆弘晝落水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他坐在榻上,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黑。太陽穴邊青筋暴起,突突在跳。

待我說完。隻聽得“哐啷”一聲,他摔碎了茶碗,踩著憤怒的腳步離去。

凝雪、春妮見他憤然而去,慌慌進來,問我,“福晉,怎麽啦?王爺怎麽生著氣去的。”

我指指砸碎了的茶碗,說“沒什麽打緊的事,不過是王爺嫌我偏心太多。快收拾了吧!”

春妮出去拿簸箕,凝雪一片一片撿著地上的碎瓷片,“這天申阿哥膽子也太大了。皇上來的日子,竟敢打架,真是胡鬧!”

我心想,他有什麽不敢的,據史書記載,都到了乾隆年間了,他也老大不小,居然就敢跟宗親訥親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乾隆礙著母親,都不敢處罰他。心裏想著,臉上禁不住就掛上了笑,說,“他有什麽不敢的,他就是那麽個人。以後等他大了,你們才知道什麽叫胡鬧呢!”

“奴才看,再叫福晉這麽慣下去,等阿哥大了,都敢揭紫禁城的殿上瓦咧。”春妮拿著簸箕進來,說道。

咦,難道,弘晝的天不怕地不怕,竟是叫我慣出來的?!不可能!

收拾完地麵,凝雪、春妮關了門,伺候我換衣服。

春妮取過被弘晝抓髒了的那件圓衽荷花氅衣,可惜的搖搖頭,複又想起什麽,說道,“福晉近來卻是變了,以前從來都不管府裏的事,今日,竟為了阿哥衝撞王爺。”

“是嗎?我以前不管嗎?不管是不對的!”我嘴巴裏狡辯,心裏卻暗暗道,原來我已不自覺的成了這個家的一員,忘了自己原隻是一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