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52章

第53章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

溪上桃花無數,花上有黃鸝。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

隻恐花深裏,紅露濕人衣。”

春日的圓明園,一片幽綠,水邊的楊柳又伸展開曼妙的身姿,垂下萬條綠絲絛,與水中倒影相接,難分是影是真。桃花塢裏一片粉嫩的色彩,映透半個天。就是站在金魚池邊都可以恍惚看見塢中的鶯鶯燕燕。

愛蘭珠掌中展著魚食,一小撮一小撮拈著撒到池裏,魚食落處,一簇簇靈動的紅色擺動著爭搶,濺起點點水花。她轉頭笑道,“你可真有學問,這一大片念得是什麽?我倒是聽不懂,就是覺得好。”

我也從她手裏取過一撮魚食來喂,抿嘴笑道,“這是黃庭堅的一首《水調歌頭》,引得正是《桃花源記》的典故。”說著拿嘴呶呶北邊的桃花塢,道,“這不,我住的就是桃花塢。”

愛蘭珠的魚食叫我一取,剩下無多,幾下裏就喂完了,她拍了拍手,往一邊山溪裏洗了手,抽出絲絹擦了擦,低頭笑道,“怪道十四弟喜歡你,又會詩又會琴的,哎,對了,原來,你還會畫的。不過現在倒不會了。隻那老四原來不稀罕你,不知道竟是為了什麽。”

我喂盡了掌中的魚食,也往一邊的山溪洗手,與愛蘭珠並立於一片桃花林中,笑而不語。

說起十四阿哥,他已於三月抵達西寧。他統帥駐防新疆、甘肅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綠營部隊,號稱三十餘萬,實際兵力為十多萬人。他在軍中被稱為“大將軍王”,在奏折中自稱“大將軍王臣”。

在朝中更是威望大增,他彈劾兵部侍郎色而圖,稱其在西寧料理兵餉不甚勉力。又彈劾都統胡錫圖,斥其領兵路上沿途索詐官吏、騷擾百姓,兵無紀律,不節省糧米。該兩項彈劾均得到康熙的支持,色而圖、胡錫圖皆立即被革職嚴審。

他雖在進藏時間問題上一度與康熙發生意見分歧,遂即坦然奏明,敢於堅持己見,但一當被康熙所說服,認識到自己莽撞而乏周全處,便轉而堅持執行康熙旨意,為清軍收複西藏做好充分的準備。為此,康熙甚為嘉許,說道,“存心行事,貴在誠實,開誠示人,人自服之。若懷詐挾術,誰肯心服耶?”並教諭群臣,認為,為尊者當“推心置腹以示人,陰刻何為。”並特意強調:“朕之喜怒,無不即令人知者,惟以誠實為尚耳。”

而九阿哥更是明處暗處都支持著十四阿哥,四處公然宣說十四阿哥“聰明絕世”,“才德雙全,我弟兄們皆不如”。他更是發揮了自己心靈手巧的特長,在府中和花園裏不分晝夜為十四阿哥試製軍備。

愛蘭珠見我出神,笑推了我一把,問道,“哎,你跟我說說,在你心裏,十四弟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腦海裏浮現出他馬上的英武身姿,北海岸邊的溫情暖手,葡萄架下的霸道誓言,甜甜一笑,幽幽道,“少有矯飾,直爽坦誠,勇敢強悍。”

愛蘭珠噗嗤一笑,掩嘴說道,“我聽著,怎麽像皇阿瑪在說兒子,倒不像是女子在誇情人。”

我一扭頭,說道,“總歸是覺得,跟著他,日子必然舒心暢意就是了。”

扭頭間,正巧看見後湖對岸,一塊太湖石邊,春妮正蹲在水邊洗著手裏的絹帕,搖頭晃腦的,嘴裏好似還哼著歌謠,那樣子,像隻快樂的小黃鸝。她歡快的點著曬得粉紅的小臉,雙頰的紅嫩更襯得她粉雕玉琢的膚色。

愛蘭珠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也見著那豔麗的春光,歎道,“你的丫頭,真是俊俏。前些年小,還看不出來,現在出落的越發娉娉婷婷了。而且,我看著她性子也好。”

話剛到此處,對岸卻演出我倆始料不及的一幕。忽見那太湖石後竄出一個著褐色原點暗底團雲福字緞袍的人來,從身後一把圍腰抱住春妮,溫存的緊緊攬她在懷裏,正欲埋首去一親芳澤。春妮驚嚇之下,先是有些遲滯,瞬即厲色順手就向後甩去一個耳刮子,那人料想不及,一隻小手著著實實,“啪”一聲撩在他的左臉上。被打的人,許是有些驚異,手上鬆了力道,被春妮一把掙脫,出了懷抱。

隻是這下換成我與愛蘭珠和春妮愣住了,那人卻是九阿哥。

“噝……”我倒抽一口冷氣,想著九阿哥挨的那巴掌,嘴角一抽,隨即,“噗嗤,”我忍不住噴笑出來,趕緊拿手捂了嘴,悶笑了半晌,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側頭看向愛蘭珠,問道,“這個就是你所說的性子好?”

愛蘭珠也正拿帕子捂著嘴笑,笑得整個人都在顫,笑了一會子,方道,“這個丫頭,跟著你日子久了。性子也越發像你。麵上看著是個極清淡溫靜的人,骨子裏卻是剛強的很。”她才說到一半,卻停了話,拉著我指著對岸道,“快看。”

我忙轉頭去瞧,隻見九阿哥似是笑對春妮說些什麽,春妮一臉的緋紅,請了個安,扭頭就要跑,九阿哥卻上前又欲一把抱住,倒被春妮狠狠推了一把,倒退幾步,踩到了水裏,險些落進湖裏去。

我與愛蘭珠相視一笑。再轉頭時,見九阿哥似是在桃花林間瞅到了我倆,正在那衝著我們跺腳搖頭。見他那個懊惱樣子,我倆又禁不住笑了一回。

正笑到最深處,隻聽西南角上輕輕一聲,“你們笑什麽呢?”

回身去看,卻是八阿哥,立在金魚池後。愛蘭珠忙走上前去,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頃刻,隻見他也憋紅了臉,朗聲笑出來。

我斂了笑意,道,“咱走吧。別在這了,到前麵看戲去。九阿哥也怪不好意思的。”

八阿哥攜了愛蘭珠的手,微微向我一頷首,方欲往前殿去。才要抬腿,倒見九阿哥急匆匆從對岸繞了來,左手捂著剛才挨了耳刮子的臉。

我忙憋住笑,上前向他福了一福,道,“九爺,我的丫頭不懂事,我這替她給您賠不是了。”

他苦笑著一個側身,卻道,“四嫂,您是我嫂子,給我行禮,不敢當啊!”

我見他調笑我,嘴上也就不客氣了,說道,“九爺,你四哥請你到園子裏來看戲,怎麽你那麽客氣,不好意思到前頭去看戲,反倒來這後邊演了那麽一出好戲給我們看呢?!”

一截子話說得愛蘭珠和八阿哥都笑起來,八阿哥笑過,便來打圓場,道,“映荷怎麽總跟九弟嗆嘴呢?你別理他,他自己求不到淑女,這會正要找人撒氣。”

我挑眉一笑,低頭不語,向他們微一欠身,就想到前殿去。

“哎,”九阿哥出聲叫住我,抱拳低頭咳嗽了一聲,才猶豫的開了口,“映荷。”

我笑道,“這會子不是四嫂啦?”

愛蘭珠輕捏了我手一把,說道,“你就饒了他吧。再說了,他要是待會叫聲十四弟妹出來,你應是不應?”

我撇撇頭,不再跟九阿哥鬥嘴,整了整儀容,方問,“九爺有什麽事?”

九阿哥負手而立,整個人卻有些氣餒,靜默了一會,才向我道,“你就把春妮給我吧!我另送你兩個丫頭。”

我道,“九爺,這人雖是我的丫頭,也確實是我姨娘從街上買來的。可我不管九爺怎麽想,在我看來,丫頭也是人,不是東西。她要嫁人,若她自己喜歡,我不要贖身的銀子,奉上嫁妝,高高興興送她去。若她自己不喜歡,我也決不強求。”

九阿哥有些個氣惱,瞪著我,罵道,“偏是你家事多。如果是別家的,哪有不給我的道理?!”

我微微一笑,答道,“那就不好意思了。人確實是我家的。”說完,也不理他,自往前邊殿裏去了。

台上的戲,熱熱鬧鬧的唱著,我雖是不喜歡聽戲,但坐在惠心和愛蘭珠中間,還是覺得十分的舒心。可是這份舒心卻叫九阿哥打了個粉粉碎,席間,我看見他把四阿哥拉出去,在牡丹台西,叨叨咕咕說了好一陣子話,他倆素來麵子上關係還算不錯,不過實則私交就一般般,平日裏從不會這般交頭接耳的。今日九阿哥這樣殷勤,我估摸著,肯定是在我這裏碰了釘子,轉頭去找四阿哥一錘定音了。

我本來就不愛看戲,這會更是心裏擔憂,若是四阿哥發話,把春妮送給九阿哥,我再想盡力,也就沒有法子了。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了,隻直勾勾盯著四阿哥的表情。隻見他先是談笑炎炎,複又低頭沉吟,隨即拍著九阿哥的肩膀,微笑著說些什麽,最後臉色淡淡的回來了。兩人回席時,隻見九阿哥得意的朝我一抬下巴。我心裏頓時拔涼拔涼的。完了,四阿哥肯定是答應他了。

恨恨的朝他瞪過去,巴不得一眼瞪死他。他被我那死死一瞪,嚇得有些懨懨然,低了頭,斟滿一杯酒,轉頭裝著喝酒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