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10章
今日早起精神忽然大好,喝了一碗清粥後,便把藥吃了。胤禛早已累極,睡在偏殿還未起來。
我讓凝雪和嬤嬤給我梳洗換了衣服,斜倚在窗下大炕上看雪,春妮也來了,強忍住哭泣站在屋角,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春妮,”我叫道。
她紅著眼睛過來,跪到炕前。
“嬤嬤跟你回去,你給她養老送終。”我吩咐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當嬤嬤是奴才的親生額娘,盡職盡責,服侍終老。”她抽泣著答應。
我示意凝雪打開妝台上的紅木小箱,拿出最上麵的碧璽簪子和粉色手串來,給她戴上,“那個匣子裏的銀子歸你,以後跟著十四爺,省不得要花費,你要好好籌劃,緊著點花。”
“姑娘……”凝雪不再叫我“主子”、“福晉”,而是叫我“姑娘”。
胤禛或許是聽說我醒了,推了門進來,坐到我身邊,讓我倚著他。
嬤嬤看了我一眼,問,“主子可還有什麽心願?”
想當年十四爺的福晉完顏氏走的時候,我勸人家的話倒是輕巧,什麽死後原是萬事空,隻有自己到了這一刻,才知道,原來正如十七爺所說,真的是隻想躺到那人身邊去。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然而,有清一代,祔葬皇陵的隻能是皇後,孝獻皇後死前是皇貴妃,死後追封皇後,才能葬入皇陵。他不是少年天子,斷不會做那衝動之事。不想難為於他,隻是看著他不語。
他忽然緊握了我的手,堅毅地說道,“死後葬同穴……葬同穴……”
我回握住他的雙手,欣慰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追封十三爺的母親為皇貴妃,祔葬於皇陵之中。這才終於明白了前些日子,他為何會“病急亂投醫”,匆匆給我晉位了。
看向凝雪,“你可想好了?日後可是悲辛無盡。”
“奴才鬥膽問主子,若是讓主子選,是願意活著去陪那人十年,還是願意去後躺到皇上身邊?”凝雪垂目跪下,問道。
我釋然一笑,這個丫頭,果然是我的知音。轉頭向胤禛懇求,“您把凝雪指給十四爺吧,若是他不應,就說是我的意思。以後,無論出了什麽變故,您都要讓凝雪陪著他。”
他應道,“好。”
“還有年羹堯,他罪大惡極,您要殺便殺。年氏之中,無辜者甚多,莫要無謂牽連。”
“我也答應你。”
“墨雲,若是可以,讓十七爺與她葬在一起。”
“好。”
“還有,愛蘭珠,我知道她說話從來沒有把門的,定是說了許多不合您心意的話。看在我的份上,不要難為她!您千萬不要做那絕人間恩愛之事,縱是鳥獸,也會戀偶……”力氣正在一絲一份逝去,我自私的要把最後一點力氣留給自己,抓了他的手,“皇上,您給我一件貼身之物吧!讓它替您陪著我。”
他顫抖著思索片刻,從綬帶上解下懷表來,“這還是年少時,皇阿瑪賞的,我一直戴著,這個給你。”他把懷表塞進我手中,無聲將我腕上太後當年給的那串翠珠手串移到了自己腕上。
我放開他的手,捧過懷表來,放在心口,最後問他,“皇上,若是來世變了容顏,您可還能認得我?”
他緊緊擁我入懷,“情深處,縱是變了容顏,也當相識。”他的淚打濕了我的脖頸,俯在我耳邊輕聲相問,“我要何處去尋你?”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我在奈何橋等著您。”我柔柔答道,“您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一會。”
他似是明白我的心意,不舍地放開我,頭也不回絕然而去。
我卻仍是竭力睜著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不停安慰自己,福宜在地下等著額娘去陪他,還又我見都不曾見過的福沛,可無論如何也不舍得闔上雙目。
眼前的景致越來越模糊,窗外的雪簌簌而落,恰然無聲,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看他跨出了門檻。
一切的一切慢慢變得火紅,幻化為長城上雲海翻騰的一幕,金光紅日,騰雲而出……
這就像是一場夢,入夢時想醒,夢深時自醉,夢醒時才發現,我的夢,還沒來得及好好做,卻是不得不醒了……
沒有止境的黑暗和寂靜中,一聲聲巨響帶著呼喊漸漸清晰,身上每一寸骨肉都在疼痛,胸口像被什麽東西壓著,喘不上起來。
“還有人嗎?裏麵還有人嗎?”
“那個什麽東西在亮?有個人,好像還活著。”
隻覺得自己被從一頓雜亂的東西裏被刨了出來,終於躺到一片平整之上。
“小姐,小姐,你醒醒,醒一醒。”有人輕輕在推我。
好不容易睜開雙眼,迷蒙裏隻見高亮的燈光,來來往往的桔黃色身影。
“小姐,你叫什麽?”
“年……年……映荷……”
“什麽?”
再也沒有力氣,長長昏厥過去。
康複半年了,我換了工作,不再整日奔波於祖國大好的山川河流間,而是重新找了家中型的集團公司,做了風險管理部副總監。
那場事故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我很幸運的,除了一些脊椎挫傷,沒有留下任何的後遺症。
新的辦公室大樓就在原來公司大樓的對麵,從我的辦公室落地窗望出去,穿過前麵兩棟高層的縫隙,可以看見黃浦江兩岸如梭的行人。
以前總喜歡留著長長的公主波浪,現在卻已經不再習慣耳邊有披散的頭發,很堅持地買來了書籍和影碟,學了好多種韓式的盤發,每天換著花樣把頭發盤起。
公司的政治爭鬥依然劇烈,大老板為與分管風險管理的二老板鬥法,先是生生在我頭上安了一個“副”字,不到幾個月,又給我找來了一位新領導——風險管理部總監。
但這些我都無所謂了,看過了真正波詭雲譎的曆史大劇,這些東西在我看來不過小打小鬧,有領導就有領導吧。
今天早上睡過了頭,醒的時候,居然已經臨近中午,連妝都隻草草地化了,便出門趕著上班。
一心想著新的上司會是個什麽模樣,步履匆匆間撞上了辦公樓前的一對情侶,“對不起。”我忙抬頭道歉。
“星辰?”抬眸的一刻,眼前的人讓我驚呆,那是成雨。
看著他的麵容,眼前一酸,真像……,可隻一刻便釋然而笑,“成雨,好久不見。”
“你……好嗎?”他笑著問我。
我勾起嘴角,給他一個美麗的微笑,“很好。你好嗎?”
他拉了拉身邊的美嬌娘,“我要結婚了,這是小雪。”
我這才想起與他身邊的小姐打招呼,抬眼處,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凝雪,朝她粲然而笑,“你好!”
“餘律師,你好。”她與我握了握手。
我有些驚異,“你認識我?”
“呃……我原來在您隔壁的那個項目組做助理,我見過您,不過您沒有注意我。”她笑著說道。
“恭喜你們。”我打開手袋搜索了片刻,找出一個絲絨小包,那裏有一條成雨幾年前送我的鑽石手鏈,一直帶在身上,想找機會還給他。我向小雪遞過絲絨小包去,“這個是結婚禮物,送給你。”
她沒有打開看,以為隻是一個小小裝飾,笑著說,“謝謝。”
“原本還有一塊手表的,可那東西,我現在還不出來了。”我愧疚地抿嘴笑著搖搖頭。
原本隻是以為自己在撞車的那刻做了一場夢,可醒來才發現,手裏握著的金屬帶精工表,竟神奇地無影無蹤,代替它的,是一塊鎏金表盤的古董懷表。搜救燈正是打在了表麵上才得以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搜救隊員也是借此發現了我還活著。
成雨的臉色有些尷尬,拉著小雪,“我們走吧。”
“再見。”我朝他們揮揮手,倉促走近辦公樓,走近電梯,走近辦公室。
脫了外套,放下手袋,從懷裏掏出懷表來放在辦公桌上。
忽聽外邊大間裏員工都在驚歎,“下雪了。”
好奇間,摁了窗簾的按鈕,升起簾子來,窗外一片惟餘莽莽。
上海很少下雪,像這樣的雪天更是少見,看了八年的北國風光,忽而又見到熟悉的白雪,心裏多了一絲感慨。
也不去開電腦,懶懶坐在辦公桌上,鬆弛了神經,呆呆地,隻是賞著窗外的雪。
幾月前傷愈,我跟北京的朋友借了車,特意去過一次河北易縣的泰陵。
展廳中小小的白色介紹板上,一段黑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敦肅皇貴妃年氏,巡撫年遐齡女,總督年羹堯女弟,藩邸時為側妃,雍正元年二月,冊為貴妃。雍正三年十一月,病篤,晉皇貴妃。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丙辰,薨。生皇四女,皇七子,皇八子,皇九子,皆殤。祔葬於泰陵地宮。
除了福惠的早殤,其他種種,竟與我的記憶分毫不差。
曾經久久佇立於泰陵地宮的琉璃影壁外,原來,前世的記憶,真的埋葬在那裏了……死後葬同穴……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胤禛,我在這裏,而你,在哪裏?
若說曾想起成雨時,還可以在腦中清晰地勾畫他的模樣。
想念胤禛,卻是不知該如何描繪,隱隱的隻有一輪雪後的紅日。
可他就住在我的心裏,即使忘記了他的臉,忘記了他的聲音,忘記了他的一切,那種想起他的感受,永生不忘。
窗外的雪簌簌而落,戛然而止,雲海翻騰。我想象著那個雪後的日出,那輪耀目的紅日,仿佛又想起了他的臉龐,“若是來世變了容顏,可還能相識?”
“情深處,即使變了容顏,也當能相識。”身後,一個陌生的帶笑嗓音懶懶想起。
回首處一人正立於玻璃門洞裏,他友好的一笑,指指我辦公室的名牌,“風險管理部副總監,餘星辰?”
我禮貌地笑笑,答道,“是。”
他走進來,伸出右手,“我是風險管理部總監,金陽。”
我握了握他的手,“你好。”垂首間,暮然瞥見他手脖子上那串翠珠手串,不由自主手微微一顫。
“怎麽?”他不解的放開我的手,以為自己有什麽失禮的地方。
我指了指他的手串問道,“你信佛?”
他轉了轉串珠,“是。說起來,這個串珠還是北京香山臥佛寺的一位高僧送給我的。”
我笑問,“一定花了不少香油錢吧?”
“我不過就是捐了一顆妝飾佛身的寶石而已。”他輕鬆地搖了搖頭。
“你知不知道,有一件清宮的文物,跟你這個一模一樣?”給他衝了杯紅茶,邀請他坐下。
他卻也學我懶懶地坐在辦公桌上,對窗與我比肩而談,“那肯定不是我這件……”
“那是肯定的,要不故宮博物院又該出致歉信了……嗬嗬……”
“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好啊!”
“不過職位高的要請客。”
“那還用說?!”
“周董說你很厲害。”
“鐵定是誣陷我的。”
“是啊!沒有想到是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大美人。”
“有嗎?……”
“會不會對我有不滿,覺得我搶了你的位子?”
“不會。我巴不得沒有壓力,以後加薪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
談笑聲回蕩在小小的辦公室,窗外雪後的天空中,漸漸翻滾出一輪撒出金光的紅日……
三生誰更問前因,一念纏綿泣鬼神,緣盡猶尋泉下路,魂歸宛見夢中人……
黃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橋上,我可曾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