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鳥紀

第29章 暗算

對於工作沉悶的作冊而言,王宮的苑遊顯然是不錯的調劑。

第二天,罌回到作冊的殿上,隻聞得嘰喳聲一片。

“冊罌!”冊癸正同冊宥說著話,看到她來,臉上笑得燦爛。

罌朝他們二人打個招呼,走過去。

“冊罌今日氣色不錯,昨日苑遊開心麽?”旁邊一名作冊搭訕道。

“自然開心!”罌還沒開口,冊癸已經笑嘻嘻地接話,說罷,朝她使使眼色,“是不是,冊罌。”

罌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笑了笑,也不理論,徑自在案前坐了下來。

冊癸卻不死心,看看周圍,湊過來小聲問:“昨日那事,後來如何?”

“事?”罌瞥他一眼,故作茫然,“何事?”

“嘖!”冊癸責怪地橫她。

罌揚揚眉梢:“不如何。倒是你,同冊宥和好了麽?”

冊癸一愣,麵上有些不自在,忽而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坐直身體:“什麽和好不和好,又不曾怎樣。”

罌暗自好笑,想再說什麽,冊宰在堂前大聲道:“不得喧嘩!”

作冊們紛紛安靜下來,不再出聲。

藏室中被蟲蛀黴蝕的簡牘還沒整理完,今日又送來許多。罌看著案前厚厚的一摞,低低歎口氣,埋頭抄眷。

四周靜悄悄的,時而有人輕輕咳兩聲。

不知過了多久,罌聽到庭前有些人語聲傳來。

她朝那邊望去。卻見一人正同冊宰說話,看那裝束,似乎是個小臣,麵目卻陌生得很。

罌瞥了兩眼,並不理會,繼續低頭抄寫。

可沒寫幾筆,忽然聽到冊宰在喊自己:“冊罌!”

她抬頭。

冊宰朝她招招手:“出來。”

罌應了一聲,停住筆,走出去。

“你是冊罌?”那個小臣生得一張發黃的臉,將她上下打量,問道。

“正是。”罌頷首。

“如此,大王要見你,隨我去一趟吧。”

“大王?”罌訝然,看看那小臣,又看向冊宰。

冊宰的麵上亦有不解之色,對小臣說:“不知大王召見冊罌,所為何事?往常大王召見作冊,皆由貞人轂傳話,今日……”

“這我可不知,”他話未說完,小臣冷冷打斷,道:“大王隻叫我來接冊罌。王宮符信你也看過,豈容質疑?”

冊宰不再出聲,看看罌,道:“既如此,你隨這位小臣同去便是。”

罌腦子裏轉著前天夜裏見過商王的事,不知商王今天見自己,有何話語。心裏想著,她麵上卻平靜,道:“容我先收拾筆墨。”說罷,向他們二人一禮,走回殿上。

“何事?”罌才走到案前,冊癸小聲問道。

“我也不知。”罌說著,收拾好東西,整整衣褶,再走出殿去。

看著罌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冊癸輕輕地歎了口氣。

“歎什麽。”冊宥在後麵淡淡道。

“冊罌現在可好,”冊癸將刻刀往磨石上刮了刮,道,“我等抄寫,她卻可出去遊玩呢。”

“遊玩?”冊宥奇怪地說,“我見方才來找她的人像是個小臣。”

“這你可不知。”冊癸興頭上來,轉過去對他說,剛要說話,眼睛卻溜了溜,神秘一笑,“罷了,出去再同你說。”

冊宥莫名其妙地看他,片刻,幾不可聞地“嘁”了一聲。

冊癸也不在意,正想轉回去繼續抄寫,這時,忽然看到罌的茵席邊上有什麽東西,像是落下的。

他好奇地湊過去,把茵席翻起來。去見那是一塊小小的骨雕玄鳥,紋樣並不複雜,卻刻得精細,表麵磨得光潤。

“這是罌的麽?”冊癸將那骨飾看了看,道,“怎從不見她戴過?”

冊宥朝這邊瞟了一眼,繼續埋頭:“我怎知,許是她收在袖中,不慎掉了出來。”

冊癸想了想,覺得有理,卻又靈機一動,站起身來。

“你做什麽?”冊宥問。

冊癸壞笑:“去看冊罌是否真去遊玩。”說罷,把骨飾收在袖中,一臉正經地走了出去。

太陽已經升起,廟宮附近都是祭祀之所,並無居民。罌隨著小臣走出廟宮,大路上,除了有幾名零零散散的廟宮仆從,就隻剩罌和小臣。

蟬在樹上一聲一聲地叫得賣力。

小臣走在前麵,並不說話,也不回頭。走了一段,罌發現他帶的路越走越窄,似乎與昨天去王宮的路並不一樣。

待小臣領著她拐入一處巷口的時候,罌終於忍不住,問:“小臣,大王召我去王宮麽?”

小臣轉回頭,泛黃的臉上露出笑容,慢條斯理道:“你同我去到就知。”

罌還想問什麽,忽然,她聽到身後有動靜傳來。

她心中登時警覺,正要回頭,卻已經來不及。後腦上突如其來一陣悶痛,罌眼前一黑,登時沒有了知覺。

街道上仍舊空蕩蕩的。

黃臉人看著地上的冊罌,指指巷子,對從人道:“快!”

從人點頭,同他一起把罌拖到巷子裏。一輛牛車已經等候在裏麵,車上堆著草席和竹筐。

他們挪開物品,把罌抬到車上。用草席遮住罌的時候,從人摸了一把她的脖頸,“嘖嘖”道:“長得不錯,卻是可惜呢。”

“休得囉嗦。”黃臉人瞪他一眼,把草席和竹筐重新堆到車上,再脫掉衣服,塞進籮筐裏麵。

把這一切做好,他細細地看了看,覺得沒什麽破綻了,對從人道:“走吧。”

從人點頭,眼睛卻朝巷口瞟去。

“怎麽了?”黃臉人問。

“我總覺得方才有人。”從人道。

“人?”黃臉人警覺地望去。

從人搖搖頭:“許是我多心呢。”說罷,拿起笞條,用力拉著牛車朝巷子的另一頭走去。

冊宥正在殿上與旁人說著話,忽然,看到冊癸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怎麽了?”他問。

“冊、冊宰呢?”冊癸滿頭大汗,張口就問。

冊宥與旁人相覷,道:“方才出去了呢,何事?”

“出去?!”冊癸瞪起眼,臉色變得更加焦慮,“可知去了何處?”

“不知。”冊宥覺得他的樣子奇怪得很,皺眉問:“到底何事?”

“冊宥!”冊癸聲音發顫,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我、我方才見到冊罌被人打暈,用牛車拉去了宮城南!”

“冊罌?”冊宥訝然。

旁人卻笑起來:“冊癸啊冊癸,方才冊罌不是跟著一名小臣走了麽,什麽打暈?”

冊癸急道:“那人不是小臣!”

“就算不是小臣,冊罌一個小小的作冊,又是新來,別人謀她做什麽?且宮城南乃是祭祀先王之所,劫冊罌去做什麽?”

“我怎知!”冊癸急得跺腳,煩躁地說:“她……”話才出口,他突然想到什麽,一拍手:“我怎未曾想到!”說罷,轉身朝門外快步奔去。

那人看著他匆匆的身影,一臉茫然地轉向冊宥:“他到底怎麽了?喜歡冊罌昏了頭了麽?”

冊宥也看著那邊,沒有言語。

載一大早就被婦妌叫到了宮裏,與他料想一樣,被狠狠地罵了一頓。

他早已習慣了母親教訓。婦妌發火的時候,他不辯解也不反駁,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把婦妌氣得臉色鐵青。

幸好有大臣來與婦妌議事,載才得以早早脫身。

他從宮室裏走出來,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空,伸展伸展腰身。

“王子。”從人賓走過來,小心地觀察他的臉色,問,“回宮麽?”

“不回。”載淡淡道。

“那……”

載沒說話。他的腦子裏浮起昨日在苑中瞥到的那張臉,想著,又覺得不大可能。

看錯了吧……心裏道。

“王子?”賓又問。

“我次兄呢?”載問。

賓想了想,道,“我方才遇到小臣乙,他說大王今日出北郊行獵,將王子躍也召了去。”說罷,他問載:“王子也想去麽?他們才出發不久,或可……”

想到商王,載更加頭疼。

“不去不去。”載說。

賓苦笑,“那……”

“去街上轉轉好了。”載懶洋洋地說。

賓答應一聲,忙去吩咐從人備車。

載登車,一路沿著宮道往外走,才到宮門,看到前方堵著些人,吵吵嚷嚷。

“何事?”載讓馭者停下,皺眉問道。

守門的衛士見到仔,紛紛行禮。

“王子!”為首者上前來,指著一人對載說,“此人無符信,卻要硬闖宮門!”

“我並非硬闖!”那人惱怒地大聲辯解,“我乃廟宮作冊!有急事要見王子躍!”

載打量向他,隻見這人衣著雖簡單,卻並非平民打扮。

“作冊?”載瞥他,“你見王子躍何事?”

“我……”那人滿麵通紅,卻吞吐起來,少頃,道,“要救人。”

“救人?”載冷哼,“何人?”

“冊罌。”那人咬咬牙,道,“廟宮裏的冊罌,被惡人劫走了!”

聽到這名字,載的心裏莫名的一動。

“冊罌?”他狐疑地看著那人。

“我不曾說謊!”那人從袖中掏出一樣物事,晃了晃,“冊罌認得王子躍,此乃冊罌之物,王子躍或許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