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鳥紀

第53章 返宮

商王生病,河伯發怒,接連的異象讓大邑商人心惶惶。

就在人們為今年能不能過個安穩臘日擔心的時候,王子躍歸來的消息傳到,如同滿天的烏雲裏透出一束亮光。

躍進城的時候,聞訊而來的人們蜂擁而至,堵了整條大街。

伐鬼方的王師歸來之時,人們沒有看到身為統帥的王子躍出現,議論紛紛,卻無人知曉他消失的緣故。有人不免聯想到王子弓和王子載的事,猜測四起。如今看到他平安回來,人們如同吃了定心丸。

不過,躍的風光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人們很快將目光聚集到與他同車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著白衣,頭梳兩鬟。飾物不多,卻絲毫不掩她嬌豔的容光。她坐在王子躍的車上,麵對著四麵八方投來的好奇目光,神色從容,紅潤的唇邊始終掛著一抹笑意。

不管路上如何喧囂擁擠,人們如何好奇,王子躍始終握著女子的一隻手。筆挺的身形與女子嫻雅的坐姿相襯,在蕭索的深秋之中如同一道絢麗的風景,教所有人都移不開目光。

“那女子是何人?”人們一邊熱烈翹首,一邊竊竊相問。

看著麵前好奇擁擠的人群,罌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這般招搖過市在預料之中,但並非她本意。進城之前,她就曾經跟躍提出過這個問題。

可是躍似乎並不在意,看著罌,表情有些不解:“招搖?這算招搖麽?”

罌啞然。

見她變色,躍笑起來,撫撫她的頭發:“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好了,你將為王子婦,沒什麽好遮掩的。”

罌聽到這話,還想說什麽,脖子卻忽而漲起熱氣。

“誰要做你王子婦,”她瞪躍一眼,紅著臉小聲嘟噥,“大王還未應允。”

“誰說我父親不曾應允?”躍肅容,俊眉間卻不掩調侃,“他若不應允,你怎能與我在亳邑留得許久?”

罌沒了話語。他說得對,的確是這麽個理。

於是,罌與躍同車入了城。

躍早已習慣這種場合,一副泰山崩於前亦麵不改色的淡定之態。罌卻不一樣,雖有心理準備,可是當她親身麵對無數的目光,那種緊張感是根本無法避免的。如果不是躍一直握著她的手給她鼓勵,她甚至進城門的時候就會跳車逃走。

她心裏盼著馬車走快些,可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似乎永遠也散不開,武士們來驅趕也無濟於事。

手上忽然緊了緊。

罌轉頭,躍正看著她。

觸到那灼灼的目光,心裏的焦慮似乎也退散了許多。罌赧然地抿抿唇,暗自深呼吸,回過頭去。

王子躍與女子那相顧一笑,俊朗的眉宇間滿是溫柔。隻此一瞬,綿綿情意已盡在不言中。

大邑商的人們看慣了王子躍整裝肅容的樣子,今日見到這另一麵,驚訝之餘更是好奇,笑鬧和議論的聲音交織得熙熙攘攘。

“敢問……今日入城的是何等貴人?”一隊遠道而來的商旅被擁擠的人群隔在路邊,走也走不動,頭領索性向一名邑人打聽道。

“嗯?”邑人聽出頭領的異地口音,打量一下他的裝扮,笑道:“子不是商人吧?”

頭領神色謙和:“我等乃西地而來。”

邑人道:“那可是我大邑商的王子躍哩!說不定將來的大王就是他!”

頭領恍然大悟,連聲道謝。

王子躍的馬車繼續向前,人群亦跟著走動。

待邑人離去,頭領回首。身後,一人倚著拉貨的牛車,兩眼看著那馬車上的身影,竹笠下,雙目深遠。

“主人,”頭領低聲道,“我等……”

“且等著,待人少些,就去尋個落腳之處。”那人淡淡道。

頭領應下。

那人不再說話,眼睛一直望著那緩緩遠去的馬車,麵色無波無瀾。

好不容易擺脫了街上人們的圍堵,待馬車終於走到王宮門前時,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一個時辰。

“王子。”商王似乎對躍的歸來很重視,派了最親近的小臣庸前來迎接。

“小臣。”躍扶軾還禮,問,“父親身體可安好?”

“大王今日尚好,王子放心。大王有令,王子遠道歸來,且回宮洗塵,小食與大王共膳。”小臣庸微笑道,說著,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躍身旁的罌。

躍頷首,不再多言,命馭者前行。

王子歸來,王後那邊也遣了人來迎接。出乎躍的意料,除了一名婦妌親近的世婦,婦侈竟也來了,身後跟著兕驪。

“君婦?”躍訝然,他聽說婦侈和兕驪在自己出征之後就返了兕方,沒想到回來竟又見麵了。

婦侈看著躍,神色和藹地禮道:“王子別來無恙。”

“無恙。”躍微笑,“君婦與國君亦無恙否?”

婦侈頷首,看著躍,目中滿是慈愛:“兕方俱是安好。”

罌看著他們寒暄,能覺察到婦侈瞥來的餘光。手上,躍仍然牢牢握著,即便行禮暫時鬆開,禮畢之後也會立即再握起。

她知道躍這是在給她鼓勁,心裏不禁暖意融融。

不過,即便她再鎮定,有一個人卻是無法忽視的。婦侈身後,兕驪神色不定,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像長了割人的利芒。

“驪,來給王子行禮。”這時,婦侈回頭,含笑地對兕驪說。

兕驪的臉色微微發白,片刻,邁步上前,向躍一禮:“王子。”

她的聲音很輕,雙目望著躍,似乎極力忽視罌的存在。唇邊雖掛著笑,卻透著難掩的僵硬。

“驪。”躍淡淡道,言罷,卻轉向世婦和婦侈,“我稍後還須見父王,先行一步。”

世婦與婦侈忙答應行禮。

馬車和從人行走的聲音遠去,婦侈望了一會,回過頭來。

兕驪仍望著那邊,雙目定定。

“回去吧。”婦侈對她說:

兕驪沒有出聲,站立不動。

婦侈微微皺眉,這時,她瞥到旁邊世婦投來的目光,神色微閃,不乏看熱鬧的意思。婦侈不理她,盯著女兒,語氣微微加重:“驪。”

兕驪回過頭來,眼底有些發紅。

心中低歎一口氣,婦侈撫撫她的肩頭。

“告辭。”她麵容平靜地與世婦一禮,說罷,帶著兕驪轉身離開。

宮道之中,車馬的轔轔聲細碎而嘈雜。

躍發現罌一直望著路旁的景致,許久沒有開口。

“想什麽?”他笑笑,趁她不注意,抬手一捏那臉蛋,問道。

罌吃痛回過神來,不禁惱怒。

“未想什麽。”她瞪躍一眼答道,還擊地拍開躍的手,卻被躍輕易地將兩手捉住,怎麽也掙不開。

“別鬧!”她臉紅,急忙低聲道,心虛地將目光閃向周圍。

小臣乙和那些從人都走著路,眼睛看哪裏的都有,就是沒人看他們。

“現在是誰鬧?”躍不慌不忙,嘻笑而從容,手上微微用力,將她圈在懷中。

自從二人親近,躍就開始時不時地展露出他頑劣的一麵,出其不意地搞一些小惡作劇,就像現在一樣,罌窘得要跺腳,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想什麽?”躍的聲音低沉,熱氣拂在罌的耳旁。

罌氣悶,堵了好一會,答道:“想你。”

“嗯?”躍輕笑,“真的?”

“真的。”

躍明顯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少頃,放開兩隻爪子。

宮室高高的廡頂出現在宮道前方,躍脊背筆直,不管旁邊的人眼刀如何犀利,唇邊帶著深深的笑影。

罌滿麵通紅,整理著衣服和頭發,方才的心思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這個家夥,近來動手動腳的毛病越來越多了……她心裏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