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一步是地獄

第45章 五雷轟頂

許非同不知道是怎麽走出了石羽的房間。他依稀記得,走出樓道的時候,兩旁的辦公室都半掩著門,人們像觀賞珍稀動物一樣對他指指點點,那一道道或憐憫、或厭惡、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許非同像是一條被網住的魚,嘴裏吐著白泡,痛苦地掙紮。而這種掙紮又有什麽意義呢?一條離開了水的魚還能活嗎?

"四百萬兩天兩天"

許非同像著了魔一樣喃喃自語,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時值正午,太陽在藍得發暗的天空上火辣辣地照著,空曠寂寥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也沒有風,空氣似乎凝滯了,伸出手抓一把,就可以感受到煩人的燥熱。

街道旁的楊樹下,一對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正靠著粗壯的樹幹忘情地接吻。兩個人如入無人之境,對身旁的車流、行人全然不顧,還不時調整姿勢,以便嘴和嘴對接得更加嚴絲合縫。

許非同走過他們身邊時,目光和那女孩的目光相遇。那女孩兒一邊吻著男孩,一邊側著頭望著許非同,沒有一絲畏懼與羞澀,甚至有些嘲弄。她看樣子也就是彤彤一樣的年紀。許非同的心倏然一沉,如果沒有了辛怡,彤彤的生活該是怎樣的情景?那些本該由母親去溝通的話題,到時候應該由誰去替代呢?

走著走著,許非同迷迷糊糊來到了"肉餅張"。

夥計早已認識了他,一邊給他拿餐具一邊問,怎麽著,還是老樣子?六兩餅,兩碗羊雜碎湯,一瓶啤酒?說著,詭譎地望一眼許非同,要不要給那位小姐留一副碗筷?許非同這才像想起了什麽,掏出股票機一看,大盤仍是毫無起色,鳳凰科技又是跌停板,已跌至六點九元。賬麵又損失十幾萬元。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小雨,小雨,你能來一趟嗎?我在"肉餅張"等你。又回頭對夥計說,你給我另加一瓶二鍋頭。

此刻,許非同已是心如死灰。按現在的市值算,手中的股票全拋了也不足八十萬。而且,大筆賣單封死了盤口,根本就賣不出去。後天十一點鍾以前,到哪去湊齊這四百萬?石羽這個混蛋說得出做得到,以自己不多的法律常識,許非同知道,貪汙公款四百萬即便不槍斃,也會施以重刑。一想到辛怡將會被戴上手銬塞進警車,他就不寒而栗。辛怡那麽嬌小,那麽柔弱,她如何能承受漫漫的鐵窗生涯?她走了,剩下自己和彤彤怎麽辦?一想到彤彤,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剛才正在熱吻的那一對少男少女,特別是那女孩兒的眼神,那麽像彤彤,有些稚氣又有些玩世不恭。現在彤彤已經和家裏有了隔閡,再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故她能承受嗎?如果承受不了,她會不會因此而步入歧途?作為父母,這幾年因為炒股,給女兒的關愛實在太少了,如果彤彤因此而出什麽意外,他的內心會深深地自責並永遠不得安寧!

他真恨辛怡,怎麽就這麽大膽子?竟敢動用四百萬公款炒股!這不是玩火嗎?又一想辛怡平時克勤克儉,為這個家幾乎操碎了心,禁不住又流下眼淚。

手機響了,許非同懶得去接,是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悠揚的前奏曲響過,接著是動人心魄的電閃雷鳴。許非同焦躁地看了一下號碼,有些陌生,他摁下了接聽鍵:"許老師嗎,手機響了這麽長時間,為什麽不接電話?"

原來是係主任。怪不得號碼有些陌生,因為係主任很少給他打手機。

"噢,主任啊!我"

係主任似乎不想聽他解釋,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兒:"許老師,有一個情況跟你通報一下,你的學生已經聯名寫信給校長,要求換老師。這一段時間我們彼此缺乏一些溝通,不知道你整天在外麵忙些什麽?我們不反對你有個人的活動空間,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老師,隻要是圍繞美術所做的工作,都是在為社會作貢獻嘛!這一點我還是開明的。關鍵是,你不能置你的本職工作於不顧,是不是?好了,今天我算是給你打一個招呼,有時間你到學校來一趟,我們好好談一談。"

小雨來到"肉餅張"的時候,許非同已經把一瓶六十五度的二鍋頭快喝光了,他因股票本來已心情極差,剛才又被係主任沒頭沒臉批評了一頓,而且學生還要炒他的魷魚,更是煩悶憂鬱,隻好借酒澆愁。見了小雨,他紅著眼圈醉意朦朧地招呼著:

"來,來來,坐坐坐。"

小雨在許非同對麵坐下,她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她每次問金戈,金戈都說沒事兒,上午金戈上班的時候,她還再一次問了他,金戈不屑一顧地說,怕什麽?你哥不就投了兩三萬塊錢嗎?真賠了,我給他。這叫小雨的心裏有點發毛,不知道如何再去應對許非同。她知道,許非同的全部家當都在股市上,他眼下賠了已經不止一半兒!

"怎麽著?還還叫我再忍一下?"許非同對著酒瓶,把最後一滴酒液倒進嘴裏,吧噠吧噠嘴兒,舌頭有些發硬地說,"對,對對!有、有利的情況和主、主動的恢複,往、往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這是誰誰說的?不是你,是郭建光,是,是老人家!哈哈哈哈哈"

"非同,你喝多了,我扶你上樓去休息吧。"

小雨認識許非同一年多了,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失態。在她的眼中,許非同一直是個沉穩,心裏擱得住事的男人。盡管她估計到股市暴跌會對他的打擊很大,但實在沒有想到,許非同竟會落魄沮喪到如此地步。她在自責和懊悔的同時,心中不免生出一縷悲哀。

"笑話,一斤白酒我就喝多了?我心裏清楚著呢!你,你知道我們賠了多少錢嗎?說,說出來嚇你一跳!"說著,又舉起一瓶啤酒,對著嘴兒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你不能再喝了。"小雨奪下啤酒瓶,揪著許非同的胳膊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隨手扔在桌子上一張百元大鈔,攙扶著許非同走出了"肉餅張"。

夥計在身後喊:"找您錢啊!"

小雨回答:"算了。剩下的是付你的小費。"

夥計忙跑到門口,衝小雨的背影一勁兒點頭哈腰:"謝了!兩位常來啊!"

門外,一輛掛著河北省公安牌照的切諾基停下,幾個警察推門下車說笑著朝"肉餅張"走來。許非同一個激靈,伏在小雨肩頭含糊不清地喊著:"警、警車,警、警察抓、抓人來了!"

一個小警察聽到了,停下腳步警覺地望著小雨和許非同。另一個年齡大的警察拽了他一把:"快喂腦袋去吧,情人幽會喝多了,有他媽什麽看頭。"小警察問,你怎麽知道是情人幽會?老警察賣弄地說:"這還用說嗎?第一,兩個人年齡不相當,不是夫妻,也絕不是父女,因為那小姐見到咱們有點不好意思;第二,兩個人在這種小酒館喝酒,說明關係已經相當不一般了,且動作親昵、自然,不是情人又是什麽?"小警察信服地連連點頭,老警察賣弄地接著說:"我還可以判斷出他們的職業基本都和藝術沾點兒邊兒,你信不信?"小警察更為驚訝了:"你怎麽看得出來?"老警察引而不發:"不信你問問他們去。說錯了,這頓飯老子埋單!"

小雨聽了臉上一陣發熱。她扶著許非同踉踉蹌蹌地走著,喝醉了酒的許非同死沉死沉,她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回畫室,一進屋,許非同"哇"一聲吐了兩個人一身。

小雨把許非同放在**,脫下他的衣服和自己的上衣泡在盆裏,找了一件睡衣穿上,又燒了一壺開水,衝了熱茶放在許非同的床頭:

"非同,喝杯熱茶,解解酒。"

許非同的頭痛得像裂開了一樣,心跳也快得不行,好像一張嘴那顆心就能蹦出來。他睜開眼,一時天旋地轉,依稀看出小雨的輪廓,定了定神,小雨似乎在衝自己笑,隨即又變成了辛怡痛哭的臉。他掙紮著坐起來,一把抱住小雨,好像一撒手小雨就會跑了,嘴裏卻含混不清地叫著:"辛怡,辛怡,石石羽,隻給了咱們兩天的時時間。如果後天十一點之前不湊,湊齊,四四百萬,他,他就要報報報案!"

小雨如五雷轟頂,失聲叫道:"四百萬!"

許非同一口一口噴著酒氣,頭又垂了下去:"你,你怎麽忘了,不是你,先後動用了四、四、四百萬公款投入股市,現在剩了不足,六、六、六十萬嗎?"許非同說著便痛哭失聲,"辛怡,辛辛怡,我,我"

小雨頹然坐在地上,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的嚴重程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料。和辛怡見麵時,辛怡哀求小雨救救自己,說不然就會家破人亡,當時小雨還覺得辛怡危言聳聽,沒想到果真如此,貪汙公款四百萬完全可能被槍斃啊!而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嗎?她本想幫助許非同,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小雨痛悔不已,像有萬根鋼針在戳自己的心。她扶住床頭使勁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進衛生間,擰開自來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洗臉,腦子才覺得清醒了一些。

許非同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小雨拿了兩瓶礦泉水放在床頭,想了想,又從冰箱裏拿出兩隻橘子剝了皮放在礦泉水旁邊的水杯裏,然後背起包急切地向外走去。走出房間時,她怕驚擾了酣睡的許非同,輕輕地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