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一步是地獄

第49章 美麗的迷失 (1)

小雨提著簡單的行李離開名人別墅的時候,辛怡正好走進家門。

她剛剛做了一個美容。時下,對於小姐和女士來說,美容已經是再普通不過的消費了,就像洗一次腳吃一頓飯。便宜的一次花上幾十元,貴一些的就要好幾百甚至上千元。不但公司白領已是高檔美容院的常客,就是農貿市場賣菜的外地女孩兒也會時不時地光顧一下小美容院。除了銀行、飯館、證券營業部,北京街頭最多地要數各種檔次的美容院了。可是辛怡還從來沒有進去過。不知為什麽,回家路過這家美容院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就進來了。坐在椅子上,美容小姐說,大姐,您的底子這麽好,如果堅持保養,一定不比潘虹差。另一個美容小姐說,什麽叫不比潘虹差呀,哼,也就搭著潘虹是明星,要不然兩個人站在一起,潘虹往哪兒擺呀?您說是不是大姐。辛怡欠身衝鏡子裏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美容小姐拿過印刷精美的產品介紹本,問辛怡,大姐,您做那一種?增白的、除皺的、保濕的?牌子有伊麗莎白、玫爾美、歐柏萊,都是很時興的牌子。

辛怡隨便翻了翻,說了一句:"就做最普通的吧!"美容小姐失望地收起本子,說:"大姐,看您這氣質,絕對不是一般人,何必苦著自己呢!"辛怡沒說話,長歎了一口氣。

做過美容,辛怡覺得自己的臉色好了一些。

回到家,她打開房門,"媽媽,來電話了,是我呀!"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辛怡從包裏取出手機,摁下接聽鍵,又是那個金日升公司的鄭小姐:"辛小姐,你考慮得怎麽樣了,趕快入會吧。我們的會員前兩天介入的嶽泰實業,這兩天逆市飄紅,連拉了兩個漲停板,您還猶豫什麽?"

辛怡沒有回答,啪一聲合上了手機。

自從辛怡打了股市縱橫節目公布的金日升公司的股票谘詢電話以後,這個鄭小姐就像蛇一樣纏住了她。在電視上,股票分析師口口聲聲說可以免費谘詢股票走勢,但當你一旦打進電話,對方就千方百計動員你入會。要想成為會員,必須按個人的資金量每個月交一至三萬元谘詢費不等,然後對方才向你推薦股票,賺了錢算你走運,賠了錢對方概不負責。第一次鄭小姐接聽電話,便動員她入會。辛怡說我也不知道你們說得準不準,你們先幫我診斷一下鳳凰科技的走勢,如果說得準了再談入會不遲。鄭小姐便大談他們公司的研發實力如何如何雄厚,推薦給會員的股票怎樣怎樣暴漲,見辛怡不為所動,才答應去問問分析師,給辛怡一個答複。不是辛怡舍不得花錢,而是這種當她已經上了不隻一次。

她曾聽老張說過,這類谘詢公司的話不可信,真有好的股票他們會用自有資金炒,不會告訴會員;告訴會員的票大都是一些沒什麽譜的票,賠賺全靠運氣,他們的目的就是賺取會費。辛怡開始不信,上了幾次當才明白老張的話都是用血換來的教訓。

東南衛視有一個發送短信節目,女主持人天天說,她們在短信中推薦的股票如何如何暴漲,可是當辛怡按她們的要求發送了短信,並從手機賬上被劃走了五十元後,按這家公司推薦買入的凱諾科技和山東黃金都讓她深套其中,原來他們隻講自己過五關,從來不提自己走麥城。推薦的股票漲了的就說,跌了的就黑不提白不提了。更讓辛怡生氣的是上海那家名為廣電財經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在收到辛怡寄去的六千元谘詢費後,指導連連失誤,後來竟人去樓空。辛怡真不明白,這一個個騙局怎麽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電視熒屏上公開進行?這位鄭小姐還算守信,兩天以後打電話給辛怡,說分析師說了,鳳凰科技基本麵不錯,可持有。話音未落,便暴跌不止。辛怡打過電話去問,對方還振振有詞地說,你也不是我們的會員,憑什麽我們要為你服務?直氣得辛怡七竅生煙,沒想到她還有臉再次打電話動員辛怡入會。

辛怡剛把手機合上,小女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了:"媽媽,來電話了,是我呀!"她一看來電顯示的號碼,還是金日升公司,就關了手機。

辛怡走進衛生間,隨手關上了推拉門。

衛生間寬有一米五,長三米。原來廁所和洗手間是隔開的。搬進來的時候,辛怡主張打通了,這樣房間裏總體的格局顯得規整些,衛生間的活動空間也大了。裝修的時候,辛怡隻選擇了兩種顏色的材料,磁磚一鋪到頂,全部用黑色,連地磚也選擇了黑的,隻有潔具和洗臉池用了白色。辛怡喜歡這兩種顏色,黑色莊重,白色高潔。裝修完了,許非同隻發表了一句意見,是不是太壓抑了?辛怡不以為然,說畫畫你是專家,居家過日子還是按我的意見辦吧!這兩種顏色搭配起來多有品位。家是人們的之所,衛生間又是家中最的部位,是一個適合人們想心事的地方,如果裝修材料選了紅的、綠的,該多鬧得慌!以前,辛怡對衛生間裏的感覺是:莊重中透著幾分靜謐,高潔中又流動著幾縷溫情。可是今天,辛怡第一次感到了壓抑,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像幹旱無雨的苦夏。

辛怡打開淋浴器,調試好了溫度。

熱氣漸漸彌漫開來,不一會兒,就充溢了整個衛生間。牆上的長條梳妝鏡也被熱氣模糊了,似乎罩上了一塊灰蒙蒙的輕紗。

辛怡慢慢地解開衣扣,一件一件地脫去衣服。乳罩和內褲脫掉後,她一邊打開抽風機,一邊用幹毛巾擦亮了鏡子。隨著毛巾的移動,鏡子裏出現了一個冰清玉潔的人體。辛怡側身站在長條鏡前,凝神地端詳。她這還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審視自己的身體。上幼兒園的時候,街坊們就說她是美人坯子,那時候她對這話的內在含義還不十分明了,感覺就如同答對了一個問題受到老師表揚。上了中學和大學,她才越來越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了驕傲。造物主對她似乎格外寬厚,讓她集中了父母幾乎所有的優點。眼睛深邃而明澈,是父親的翻版;皮膚白皙並光潔,是母親的克隆。亞裔人種的女人,一般臀部鬆弛、下肢較短,而辛怡下肢修長而勻稱,臀部也如歐洲人一樣上翹並豐實。上大學的時候她穿一條牛仔褲,一件緊身的T恤,簡直就是魔鬼轉世。難怪有些同學私下裏這樣評價她:後麵看想死你;正麵看饞死你!

風姿綽約的辛怡卻一直守身如玉。通過各種方式向她大獻殷勤的男生不少,但辛怡從來沒有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單獨外出過,許非同是她的初戀。戀愛中,許非同也有過幾次衝動,但至多是親吻和撫摸,最後一道防線辛怡一直堅守到了新婚之夜。第一次**,許非同感到辛怡很緊,自己的前進仿佛如一艘破冰船,好不容易衝過了那道坎,隨著辛怡發出歡快的呻吟,許非同感到一陣溫熱。伸手一摸,手上一片殷紅的血跡。當時許非同就把辛怡緊緊抱在懷裏,很動情地說:"辛怡,謝謝你,我會好好愛你!"

辛怡站在噴頭下,讓清水在她的身上隨意流淌。她想起了小時候媽媽給自己洗澡時的情景。那時還沒有淋浴,媽媽燒好水倒進一隻大木盆裏,就蹲著給她一邊洗澡一邊講故事。媽媽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受爸爸的熏陶,肚子裏的那點故事也足夠小辛怡享用的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七個小矮人》、《蠶豆姑娘》那些美麗的童話伴隨著辛怡度過了快樂的童年。長大了,辛怡不再讓母親為自己洗澡,隨著胸前的兩個小妞妞膨脹成了兩隻小麵包,辛怡迎來了少女的第一次初潮。當時她以為自己大難將至,瞪著驚恐的眼睛把這個"噩耗"告訴母親時,母親笑了,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神秘地說:傻怡怡,這說明你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以後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任性、淘氣了,懂嗎?當時辛怡似懂非懂,但是朦朦朧朧中她意識到,自己一個新的人生階段開始了。從此,她將背負更大的期待,更多的責任。

辛怡關了水龍頭,往一塊海棉上擠了幾滴沐浴露,精心地擦拭著身上的每一塊肌膚。一會兒,渾身上下沾滿了泡沫。擦到,她輕輕地揉搓著,雖已人到中年,雙峰卻仍柔韌、挺拔,為彤彤第一次哺乳的情景也恍如昨日。彈指之間,彤彤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她托起,真想讓彤彤再吃一次自己的奶。對於一個女人,沒有比嬰兒吸吮乳汁更能喚起母性的感覺了。女人和母親,習相近意相遠。女人隻是性別的符號,母親則是一個至善至美的稱謂。她意味可以忍受任何的屈辱、苦難、挫折和不幸;她包容了所有的慈愛、責任和寬厚。從女人到母親,絕不僅僅是一次角色的轉換,而意味著人生的一次巨大蛻變,就像蛹化為蝶。女人想到的常常是容貌、身材,母親想到的往往是責任與奉獻。辛怡本來心如枯井,哀怨與痛苦已被過度的麻木蒸發。但一想到彤彤,她又禁不住肝腸寸斷,滿眼淚水。她幾乎想要放棄自己的決定了,但是想一想,放棄了又能怎麽樣?隻能留給女兒更長久的屈辱與痛苦。

辛怡仰起臉,擰開淋浴器的開關,讓清水衝去臉上的淚水,又精心地衝淨身上的泡沫,然後關上開關,用毛巾包住頭,裹了一件浴巾走出衛生間。打開衣櫃找衣服的時候,她有些辛酸,她的衣服幾乎全是在小攤和服裝大排檔買的便宜貨,沒有一件超過一百元,在眼下這樣一個奢侈、浮華、追求物質享受的年代,實在是夠寒酸的了。想了想,她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首飾盒,盒裏放著一串珍珠項鏈,這還是許非同為她買的結婚禮物,十幾年了,隻在婚禮上戴過一次,一直舍不得戴。

她還清晰地記得買項鏈時的情景。

那時的日子是那麽風輕雲淡,她的非同是那麽朝氣蓬勃,她是那麽年輕和美麗。這一切好像一幅似曾相識的照片,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裏。抽抽鼻子,她甚至嗅到了那天下午空氣中流動的花香。在街道辦事處領了結婚證後,兩個人一起來到了貴友大廈。在首飾專櫃前,辛怡站住了,她無意中一瞥,便被那一串上好的珍珠項鏈震撼了——那不是沒有生命的物件,簡直就是造物主捧出的一副傑作:熠熠閃光,晶瑩剔透,通體充滿了靈性。然而價格也實在不菲:九百五十元。那年月這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辛怡有些失望,她沒有想到,自己臉上細微的情緒變化竟被許非同一下捕捉到了。他走上一步,手指項鏈,衝服務員矜持地點點頭,隻輕輕地說了一句:"我要這串項鏈。"辛怡便被巨大的幸福感湮沒了,她在內心發誓:無論以後的路是鮮花還是荊棘,她都願意與許非同相伴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