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一步是地獄

第50章 美麗的迷失 (2)

婚後,兩個人雖然也為一些事後都想不起來的小事吵鬧,但吵過就好了,衝突真的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還是在炒股以後。他們曾經想到過離婚,但說歸說,真要去辦手續時卻肝腸寸斷。這時他們才發現,隨著歲月的流逝,維係他們的已不單單是愛,更有難以割舍的濃濃親情。

辛怡穿上衣服,捧起項鏈戴在脖頸上,一時百感交集,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灌滿了她的心。十幾年了,青絲與白發,原來近在咫尺。鬥轉星移,物是人非,這項鏈仍然晶瑩剔透,充滿靈性,仿佛在見證著他們夫妻一起走過的風風雨雨,沒想到,第二次戴上它,竟是此情此景。

辛怡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上綻開了一縷淒苦的笑容。她漸漸平靜了,仿佛一個曆盡坎坷的長途跋涉者終於要走到目的地了,可以不再擔心,不再害怕,不再為世間的一切煩惱發愁了。其實,昨天夜裏她就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她覺得不如此便無以擺脫世間的紛紛擾擾。下決心的時候,她痛苦,痛苦得肝腸寸斷;可是真的要做了,心態反倒平和了許多。

她坐在床頭,開始給許非同寫信。拿起筆,才知道歲月流逝了,往事卻如貝殼一樣鑲嵌在了記憶的沙灘上,晶瑩剔透,令她不由駐足。她像一隻黃昏裏的母羊,咀嚼著所剩無幾的時光,不讓一粒記憶遺漏——

最初,母親把許非同領進小屋,隻是出於對他本能的好感。而辛怡則是被他富有傳奇色彩的經曆所打動:十五歲當兵,任電影隊放映員,一次卡車在戈壁拋錨,是他頂著風沙步行三十裏搬來了救兵;兩個村因水要發生械鬥,路經這裏他臨危不懼,一席話語竟使刀出鞘棍在手的上百條西北漢子化幹戈為玉帛。辛怡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外表清秀的大男孩兒竟有如此的膽魄。她覺得這男人偉岸如山,背靠著他便什麽都不用怕了。

現在,山搖了,是什麽將它撼動的呢?

辛怡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的初吻。那是大二那年寒假,她和幾個同學相約到普陀山遠足。五天後回家的晚上,一出站台見到了迎風而立的許非同。許非同問:這些天你感覺沒感覺自己的腿好累?不等辛怡回答,許非同又深情地說,你知道嗎?你在我的腦海裏已經跑了整整的五天,沒有片刻的止息。送她回家的路上,許非同告訴她,過兩天他要到青島去寫生。辛怡問,你願意帶我同行嗎?我好想到海邊去看一看落日。我覺得落日比日出更令人遐想許非同停下腳步,伸出雙手托起她的臉,凝視著她的雙眸,說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承諾:我願意一生一世與你同行!情竇初開的少女實在抵禦不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所釋放出來的雄性魅力,她閉上眼,迎上去,把自己一生中的初吻印在了許非同滾燙的唇上。

一生一世?現在才過了十幾年,他們的婚姻怎麽就搭乘上了"泰坦尼克號"?

眼前的信紙已被淚水打濕,對生活深深的眷戀重又縈繞心頭。辛怡的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個又一個難以割舍的麵容:彤彤、許非同、母親,還有兒時的夥伴,讀書時的同學

窗外,隱約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歲月真像一隻無形的車輪,從一個個好端端的女人身上碾過去,一碾過去,人就變形了。辛怡想起自己曾經曆過的戀愛時光,那時候的自己清純、高傲並富有情趣。什麽時候發生了變化呢?是婚姻。一結了婚,自己隻樂於扮演一種原始的角色:妻子與母親,而把青春、美和個人情趣一股腦兒地關到了門外。自己不再看茨威格和托爾斯泰,因為需要洗衣、做飯、拖地和整理房間;不再把剪紙小貓貼在床頭,因為怕丈夫不喜歡;不再和以前的朋友和同學交往,因為丈夫和女兒已經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理由。自己是在無意識之中把自己作為祭品擺上了傳統婚姻的供桌啊!特別是炒股之後,原來的辛怡更杳無蹤跡了。可是,這一切的責任在誰呢?辛怡的淚水再一次溢出眼眶。

"叮鈴鈴",急促的門鈴把沉浸在回憶中的辛怡驚醒。她愣了愣神兒,便起身打開房門。

石羽站在門外。

樓道燈是振動式的,一跺腳便亮,一沒動靜就滅了。此刻,樓道裏黑洞洞的,石羽那張有些浮腫的臉在暗影裏便有些恐怖:嗐,我給老許打電話沒人接,你的手機又關機了。嚇出我一身冷汗。石羽用手拍拍寬闊的腦門,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噢,石總,您"

辛怡沒想到石羽會來,上午她已經接到了許非同的電話,知道他給了自已兩天的時間籌款,這剛過了幾個小時,他來幹什麽呢?

石羽也不等辛怡讓,徑自進了屋,回手拉上房門:"辛怡呀,你簡直是把天捅了一個大窟窿啊!今天上午老許跪著求我,我給他寬限了兩天時間,說實話,我不是為他而是為你呀!你要明白我的心思。"

辛怡像吃了一隻蒼蠅似的,有些惡心。石羽對自己心存歹念,她隱隱約約有所感覺,因為有些飯局,明明她可以不到場,但石羽常常叫她作陪,還趁著酒蓋臉,偷偷在她腿上擰過兩把。辛怡覺得他喝多了,又當著那麽多人就沒有聲張,不過,再有和自己無關的應酬她就借故推脫了。她珍惜這一份工作,但是她不能靠色相去換取,況且,自己已經是奔四十的人了,更要懂得自尊自重!

石羽做的是文化生意,接觸美女的機會很多,不過他總覺得辛怡和那些用錢可以買到或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不一樣。從十七八歲到四十來歲,石羽認為在這個年齡跨度中,三十多歲的女人是最有韻味的。她們既有小女孩的純情與浪漫,又有成年女性的**和魅力,如品橄欖,耐咀嚼還有餘味,不像口香糖。辛怡在這個年齡段中又屬佼佼者,他曾從幾個不同的側麵審視過辛怡:正麵看,辛怡有貴婦人似的端莊與大氣;從背影看,辛怡收臀提胯,雙腿修長,不鬆不垮,身材顯得挺拔飄逸,著實令石羽魂不守舍。他臆想過辛怡脫了衣服後的身材,那肯定是肌如白緞,柔潤圓滑,該平展的地方平如水麵,該隆起的地方凸似山峰。因為一起吃飯時,他曾留意過坐著的辛怡,腹部竟無一點贅肉,哪裏像年近四十的女人!但一方麵礙於許非同的麵子,一方麵辛怡又冷傲得難以接近,他一直沒有機會得手。這一次他覺得是個機會,他給了許非同這麽大麵子,辛怡不應該有所表示嗎?他現在是辛怡最大的債主,是辛怡命運的主宰者,辛怡對他隻可仰視,隻能聽命。我石羽這時候還能想起你,還能看中你,難道不是對你最大的恩寵嗎?他身體裏原本已僵化的觸手,又蠢蠢欲動地複活了。

"辛怡啊!我在華都開了一間房,我們到那裏去談一談吧,省得老許突然回來大家不愉快。"

辛怡沒想到石羽會這樣裸,沒有鋪墊,沒有過渡,坦白得就像在召喚一個妓女。屈辱像老鼠一樣啃噬她的心,憤怒如達到沸點的水,猛烈地撞擊她的心扉。她真想大吼一聲,然後狠狠抽石羽幾個嘴巴,問問他把自己看成了什麽人?但一想到石羽所以有這副嘴臉完全是因為他抓住了自己的軟肋,一想到四百萬公款已灰飛煙滅,她一下子自卑得抬不起頭。

"走嘛,兩個小時你就回來,如何?"石羽走過來,拍拍辛怡的肩,"你知道,這四百萬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壓力,你應該叫我放鬆放鬆嘛!我還可以再寬限你們幾天。"

辛怡實在忍無可忍了。她一把打落了石羽的手,衝過去打開房門:"你給我滾,滾!"那聲音極其尖利,像一大扇玻璃牆轟然倒塌後留下的綿長餘音,令人渾身發冷,頭發乍立。

辛怡真恨自己!如果沒有挪用那四百萬公款炒股,石羽敢這樣輕看自己嗎?一個自尊的女人,沒有比受到別人的尊重更為迫切的心理需求了,沒有了尊重,女人的生命就會枯萎。此刻,辛怡就覺得靈魂已棄而去。她倏地想起了昨天夜裏做過的那個夢:一間冰冷的石屋裏,躺著一具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她覺得她已經躺在了其中一張鋪著白被單的**,正在受到良知的詛咒,正在等待命運的唾棄!她忽然後悔起來,如果當初石羽在酒桌下偷偷捏自己的大腿時,自己能夠拍案而起,怒目而視,就會離開公司。如果離開了公司,還會有隨後發生的一切嗎?不盡的悔意在她的心底汩汩湧出化做一排排巨浪,呼嘯奔騰,接踵而至,撞擊著她的心扉。她一時百感交集,想不清到底是什麽害了自己:貪欲,虛榮,還是怯懦?

石羽一時愣住了,辛怡的表現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有一根稻草都會抓住,我石羽對於辛怡,何止稻草,無疑是一隻巨大的救生圈,甚至有可能是渡她跳離苦海的諾亞方舟啊!可是,這女人居然毫不在乎,毫不猶豫地喝斥他,讓他滾。石羽望著辛怡的眼情,那眼裏分明燃燒著怒火,仿佛他晚走一步,就會把他燒成灰燼。石羽越發感到這個女人陌生了,他緩了緩神,像賊一樣快步走出了辛怡的家。臨出門時甩下一句話:"不識抬舉!咱們走著瞧。"

辛怡"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趴在**失聲痛哭。正哭得傷心,家裏的電話響了起來,辛怡收住悲聲拿起聽筒。她希望是女兒的聲音。母親的臂膀是女兒泊船的港灣,當港灣被風暴淹沒後,女兒將在哪裏泊船呢?離開人世之前,她還有多少話要對女兒傾訴啊!

"麻煩您,我找辛怡。"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有些陌生,但滑潤而親切,像春天潑過的一杯溫暖的水。

"您是哪一位?"

"你就是辛怡吧?我是北京中醫院的朱大夫啊!"

"噢,您好!"辛怡記起來了,上次看完病後,她一直沒有去看拍片結果。沒有希望地等待,把時間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剪刀,那剪刀鋒利無比,已經將辛怡的心情剪割成了無數的碎片,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病痛。

"哎,我告訴你,結果沒有什麽大問題,是一般的增生。不過,像你這個年紀也應該注意了,不要總是那麽心情抑鬱,有了病要抓緊診治,怎麽能對自己的身體這麽不愛惜呢!"

快人快語的朱大夫隻顧自己說著,並沒有注意到辛怡的反應。

"謝謝您,朱大夫。噢,您是怎麽知道我家電話的?"

"還說呢!我看你不來看結果,擔心你是因為緊張和害怕,就去查了你病曆上留的電話。現在好了,良性的,我們都放心了!不過,你還是抽空來一趟醫院,我給你開點中藥好好調理一下。"

放下電話,辛怡掠過幾縷苦笑。良性或惡性,此刻對自己還有任何意義嗎?佛家說,人一生一世的全過程,不過像一團被揉皺的紙團,浸泡在清水中,逐漸逐漸平展開來,直至回複如原來的一張紙。但願行走於別一個世界時,自己能複原如初。辛怡抬起頭來看看表,差二十分鍾十二點。她抹去眼淚,打開手機發出了一個短信,又在浸著淚痕的信紙上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