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回到地下室，換回慣穿的那件灰色法袍，斂魂又變回了那個整天窩在地下室裏，形容枯槁的男子，操著一口沙啞到令人發指的嗓音，一邊研究屍體一邊自言自語。
這世上，再沒有人和他一般癡迷於亡靈魔法，自然也沒有人可以和他交流半點感想。當孤獨成為了習慣，也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斂魂的手指細致地撫摸過陳列在試驗台上的每一具屍體，魔獸的、人類的……甚至是上古種族——精靈族、妖精族、龍族……
這裏的每一具屍體，都讓他愛不釋手。當然，在試驗的時候，他絕對下得去狠手。這裏的一切，之所以讓他著迷，正是因為他們是他的試驗材料。他享受這份感覺，就像是劍士享受鬥氣的噴薄，魔法師享受每日的冥想。
斂魂的右手指尖升騰起蒼藍色火焰，五指一曲，直入某隻七級魔獸的頭顱，精準地取出一顆藍色的水係魔晶。而後，他將魔晶擱在手心，雙眼直直地盯著，思索起困擾他許久的亡靈魔法問題。
“魔獸的魔力由魔晶輸送，人類則是根生於血脈之間……若是可以把魔晶直接鑲嵌進人類屍體的心髒……可惜研究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效果……”
“修琅……光明係法術是個問題……法抗……看來還是得從光明神殿入手……”
斂魂尚沉浸在對魔法的參悟之中，地下室的空間突然一陣波動。另一股活人的氣息突兀出現。
“斂魂？”道格揉搓著雙臂，緩步靠近地下室裏唯一的那名男子。
死靈之塔內，光線本就陰暗，再加之斂魂的灰袍蓋住了大片的光線。外人可見的，便隻有一件灰色法袍，至於臉孔，隻瞧得見一片濃重的黑。
斂魂聞聲頭都未回，“修琅如何？”一點拐彎抹角都沒有。
“四天晉級到二級。天賦極佳。很不錯的孩子。”道格中肯地評價。
斂魂點了點頭，帶動灰袍輕微的晃動。的確是很不錯的孩子，天真乖巧善良美好。隻不知在死靈之塔待久了，會是何種模樣。說是“孩子”，另一方麵也表示道格隻當他是晚輩。既是晚輩，自然不會願意做他的隨從。
地下室是整座死靈之塔最冰冷的地方。最初入塔時的陰森徹骨的涼意，在這裏轉成了比之極北苦寒之地更為寒冷的冰寒。
道格周身升騰起赭石色的土係鬥氣，一張臉已經被凍成了青白。明明都能聽見他上下牙齒打顫的聲音，明明斂魂所站的地方是整個地下室最冷的，他卻依舊堅定地一步步朝斂魂所在之處邁去。
待得道格走到了麵前，斂魂右手平攤開來，“把這顆七級魔晶，嵌進角落那具腐屍的心髒裏。”
道格點頭，抓過七級魔晶，一步一步朝那具腐屍走去。土係鬥氣勝在對攻擊的防禦能力，並不能抵禦並非旨在傷人的嚴寒環境。此時，道格的發絲上，已經結起了縷縷白霜，嘴唇也是一片青紫。
地下室各個地方的溫度不同，屍體的新鮮程度也不同。斂魂指定的那具屍體，存放的地方比之斂魂的試驗台溫暖不少。道格頭發上的白霜漸漸消融。
也正是因為相對溫暖的環境，那具腐屍的腐爛程度比較嚴重。麵部五官已經徹底模糊，隻見得一片焦黑。四肢都幹癟癟的，整個一皮包骨頭。越是離得近，屍體散發出的腐屍味道越是清晰可聞。雖然沒有生出疽蟲，但那麵目全非的樣子，也給視覺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幸而道格這些年走南闖北，閱曆不算少，對著這具腐屍還算從容。對著剖開心髒這樣的細致活，重劍自然是不能用。道格翻出那把噬魂精金製成的飛鏢，在腐屍的胸口剖開一道深深的口子，右手屈握成爪，運起土係鬥氣，硬生生地在毫無防備的心髒上破開一道口子，而後將手心裏的魔晶嵌在了心髒上。
自始至終，斂魂都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看著道格動作。直到道格完成後返回到他的身邊，他才再度開口，讓道格把地下室裏的屍體、骷髏等等，分門別類地整理好。
地下室裏，單骷髏就有上千具，其中混雜有人類骷髏、矮人骷髏、魔獸骷髏……還有不少道格壓根不認識的種族。他隻得先挑出自己熟悉的挑出來，再比照著屍體和骷髏，將二者配對放好。然後，他才著手將那些稀有種族挨個擺好。
待得道格整理完畢，他的手上身上已滿是腐屍留下的黑褐色融水。腐屍帶來的融水，混著他揮灑的汗水，一起淌下。還未等流到盡頭，就已被冰寒之氣凍住了去路。灰褐色的凝結物上，附上了白色的凝霜。腐臭的味道，充斥著他的皮膚、毛發、身體……甚至於他的每一縷呼吸。
在塔外，太陽已經又升起了一次。道格整理地下室整理了整整一夜，斂魂就站在原地看著他整理看了整整一夜。
直到道格再次站在他的麵前，斂魂才再度開口，聲音少了幾分沙啞，多了幾分清潤，“我修習亡靈魔法，常年和屍體、骷髏、亡魂為伴，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這間地下室。為了保持屍體的新鮮度，這間地下室常年低溫。除此之外，我還是個藥劑師，喜歡配製危險而又難度高的藥劑……我曾經有過一個助手，為了我的研究，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言至此，斂魂反射性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髒。停頓一番，給道格足夠的時間思索後，他才複又問道：“你想成為我的隨從麽？”
道格聽後，咧嘴一笑，朗聲道：“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為了你的研究而死，那也是我的選擇。我死而無憾。至於這地下室的冰寒，給我時間，我一定能夠習慣。”
斂魂的嘴角朝兩邊咧了咧，露出了收徒之後的第一個微笑。可惜依舊隱藏在灰袍之下，無人瞧見。“歡迎。”
道格的笑容愈趨擴大，潔白的牙齒在昏暗的光線裏，分外顯眼。然而，很快，他便收斂了笑容，在斂魂麵前單膝跪下，右手虔誠地貼於左胸口。
“諸神在上，我以道格·羅西·斯圖亞特之名，奉斂魂為主，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此話一出，誓言之力化成一個巨大的圓形法陣，複雜的紋路不斷變幻延伸，立即環繞住二人。道格眉心飛出一團赭石色的火焰，沒入斂魂的額間。竟是上古傳承的宣誓之禮。
斂魂的雙目閃過一道亮光，良久才道：“起來吧……”
道格這才起身，像是已經演習過幾千次一般，自然地繞到斂魂身後，恭敬地站著。二人再無人開口。地下室內，一時有些沉寂。
“斯圖亞特？黑暗神殿？”半晌，斂魂摩挲著指上的空間戒指，隨口問了一句。很早之前，他就知道道格的身份不簡單。如今他姓“斯圖亞特”，倒是坐實了他的猜測。
“嗯。我是黑暗神殿派入弗拉帝國魔武學院的內應。不過，現在我和黑暗神殿，或者是弗拉帝國魔武學院，都已經沒有瓜葛了。”由於道格此時就在斂魂身後不遠處，說話間呼出的氣流帶動斂魂的法師袍一陣浮動。
又是一陣沉默。
幾分鍾後，斂魂才道：“去找吉列。”而後，地下室空間一陣波動，斂魂便已離開了。
道格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去便是修琅了。斂魂之所以找來道格，便是為了陪伴修琅。以何種形式，他並沒有多麽介意。然而，道格說要做他的隨從，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活了這麽長時間，還是第一次有了隨從。
很久以前，斂魂還不是亡靈法師時，是嫌有了拖累，麻煩。直到後來，他遇到某名少年，那人的實力，那人的桀驁，讓他在同輩之間，第一次正視起某人。
於是，他有了助手，雖然定的是同生共死的平等契約。
而後，他的那名助手，因為喪屍藥粉而喪生，卻憑借強大的毅力，硬生生地留住了大半的實力和記憶，轉成了死靈之森裏最厲害的那名亡魂，也是死靈之森裏唯一有生前記憶的亡魂。
如此，那人可以說已死，也可以說未死。斂魂不知為何那人要逆天而行，也不知那時，那人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但他知道，若不是那人逆天而行，而今，這世上也不存在斂魂。若按照道格的說法，那他的命，豈不是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