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17章 薄幸

第十七章 薄幸

鏢師雲鷺看到李從武在座並不十分意外,隻是好奇地望了望白麟遠,似是不明白這兩人怎麽會坐到了一起,笑道:“從武也在啊,我之前聽你說有位長者在此落腳,胡琴拉得特別好,便猜是不是戚先生,方才一見,果然是故人。”

李從武打完招呼,意識到身份被拆穿了,心虛地望了眼文笙。

文笙沒注意到他這小動作,她的目光落在那姓戚的老者身上,相比雲鷺表現出來的熱情,這姓戚的臉上神情淡淡的,聽到故人兩字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全沒有在異鄉見到老朋友的興奮。

他懷抱胡琴,向白麟遠躬身施禮:“適才那位管家說,幾位想聽小老兒單獨拉一段,不知可有什麽想聽的曲目?”在座的人當中白麟遠穿戴最好,一看便比其他的人有身份,這老者便請他拿主意。

白麟遠的眼睛這才抬離了那幅畫,不見邀他來的文笙開口,隻好道:“你擅長什麽?常拉的來一段吧。”

雲鷺笑容訕訕的,人卻不肯走,自旁邊拉了張椅子過來,挨著李從武坐下。

姓戚的老者恭敬稱“是”,規規矩矩坐下來,挺直了背,肩膀前傾蓄勢而動,隻一個起手的姿勢便如抱月攬風,與左手的琴右手的弓渾然一體,一看便是浸**了許多年的老琴師。

他輕輕閉上眼睛,拉了一曲當世頗為有名的《薄幸》。

一開始店裏還有說笑喧嘩之聲,很快就安靜下來,隻剩下幽咽的琴聲如水般回蕩。

這一首琴曲比那天聽到的更加纏綿動情,文笙很快沉浸其中,一手端著茶盞,忘了往唇邊送。

而白麟遠也受了很大影響,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離開了手裏的畫,怔怔望著虛空中一點,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關於《薄幸》有個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叫孟生的少年癡愛拉琴,立誓要成為天下最出名的琴師,他在鄉下拉琴賺不到錢,全靠妻子做針線來養家糊口,於是孟生帶著家中所有的積蓄前往京城,年輕的妻子紅著眼睛送他離家。

誰想京城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比比皆是,出名哪是那麽簡單的事,沒錢吃飯的時候孟生隻能風餐露宿,將妻子做的棉衣賣了勉強支撐。

又過了若幹年,他終於在京城有了點名聲,準備把妻子從鄉下接來,才知道那個溫柔的女人早已經病死,死時還念著他,那麽得淒涼。

孟生深受打擊,悔不當初,他拉了這首《薄幸》,聽到這曲子的人無不為之落淚,他達成了年輕時的夢想,成了天下最出名的琴師,可這已經不是他想要的了。

文笙還是第一次聽這支曲子,等姓戚的老者拉完,她才驚覺臉上有些涼意。

孟生深藏在琴曲中的悲哀竟不知不覺間勾起了她許多回憶,還有不得不生活在這世間的孤獨與憤懣。

她閉眼平複了一下情緒,問白麟遠:“感覺如何?”

白麟遠已經回了神,認真想了想措辭,答道:“很動人,聽上去有一種淒豔的感覺。”

林伯聞弦知意,趕緊過去給賞錢。自家少爺性情淡漠,從小到大除了畫畫的事,對什麽都不上心。他能評上這麽一句,實在是很難得。

這時候陳家老店裏才零零星星響起喝彩聲,姓戚的老者領了賞,不知這幾位客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坐著沒動。

文笙接著白麟遠方才的話道:“對,淒豔。那你有沒有一種衝動,想把這種淒豔的感覺畫下來?”

白麟遠怔住,他還從來沒有單純依照想象畫過畫。但他在自己關心的事情上一點兒都不遲鈍,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對方是在指點他,以這種他從未經曆過的方式,而且是從昨天邀自己來陳家老店時就有了這個想法。

他激動起來,頗有些要躍躍欲試的意思。

文笙笑了,點手叫過夥計,叫他幫著準備一間靜室,李從武、林伯等人留下來,她和白麟遠換到靜室裏畫畫。

白麟遠佩服文笙在賞菊秋景上的點睛之筆,主動一邊磨墨一邊道:“我有想法了,這回你我二人再合作一把吧,叫我欣賞下你真正的本事。”

文笙自不會拒絕他的好意,莞爾笑道:“好,你先來,感覺稍縱即逝,時間長了搞不好會忘記。”

白麟遠知道自己的水平比對方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當下點了點頭,將磨好的墨放到一旁,提筆先深吸了一口氣。

文笙將紙鋪好,白麟遠埋頭先畫了遠處的山巒,這完全是信手拈來,但見那山頭層層疊疊,山腳似隱於霧靄之中,唯一一處重墨渲染的地方便那遠山,看上去頗有冷清孤傲之氣。

好一會兒,他將這些都畫完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忘了和你商量,近處你要畫什麽?”

這是文笙第一次在白麟遠的畫裏看到這麽任乎性情的東西,不舍得叫他半途而廢,當下鼓勵道:“你隻管畫。”

白麟遠正在興頭上,當即又去細細勾勒了山腳下的茅舍、遠橋,兩岸幾株修竹隨風輕搖,蕭疏而又冷清。

到此時,白麟遠已不知不覺將這幅畫完成了三分之二,隻剩最下邊的一截還空著,他有些不舍地將筆遞給文笙,複又端詳了一下,道:“你看再畫點什麽?”

文笙問他:“你說呢?”

白麟遠拿不定主意,他很少脫離實物隻憑臆想作畫,但這大半幅畫卻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畫得都要好,他都想幹脆自己畫完,叫父親再拿去給首陽先生的那位高徒瞧一瞧,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塊朽木。

文笙並不知他那點想法,見他遲遲未語,笑了笑,拿筆蘸了墨,在畫的右下角添了塊探到溪水當中的岩石,石上是幾株桃花,畫卷中的那縷清風很快便自遠處竹林吹至,點點桃花飛落,飄零在半空裏,溪水中……

白麟遠正側著身子看得入神,突聽房門外林伯低聲喚道:“少爺!”

白麟遠皺了皺眉,畫畫時是很怕有人打擾的,可林伯又跟著道:“少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