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八十五、人生第一次(2)

葉明打過不少的架,但隻動過一次刀。第一次動刀,那情景真可以說有點兒驚心動魄,感覺讓他終生難忘。

那天早上天快亮的時候,長途汽車站來了一個重慶知青。此人個子較高,像貌英俊,但一見他在人群裏東張西望的眼神,便知他是個“搶客”。因為葉明每天早上都要幫粉妹挑攤子到汽車站,並幫她照看一陣攤子,在車站見到小偷的機會自然很多。小偷的眼神和動作,葉明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有時候,葉明的夥伴們也會來車站幫他的忙,順便看有沒有“敲冰棒”的機會。他們形象地把敲詐小偷稱之為敲冰棒。當然,這是非常危險的事。首先他們要對比雙方的勢力,正確估計能否吃得下對方,然後才相機行事。特別是外地來的小偷,很少有放單線的,通常都有人在暗地裏保護。不過眼前這個重慶知青是一個人。當然,也有個別放單線的“搶客”,自己早有準備,並不見得就怕“敲冰棒”的。同是罪惡勾當,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

重慶人說話的口音很獨特,尾音很重,咬字非常狠,和他們暴躁剛直的性格十分相宜;隻要重慶人一張口,便能聽出來。隻要年齡相當,就可以斷定他是一個知青,因為下鄉到內江地區的重慶知青非常多。在四川,同飲兩江水和出門就爬坡上坎的重慶人,走到哪裏都不肯示弱,也十分地令人敬佩。遇到重慶人,人們也會格外地小心。不過,邪不壓正;打架騾子們決不會害怕搶客。和小偷比較,葉明他們都覺得自己是正神,小偷則是邪神。隻要把刀尖頂在搶客的腰上,然後輕輕地一拍對方的肩,搶客們便會乖乖地跟著走,到了僻靜處便把自己身上的錢交出來。有錢的人要命,沒錢的人要錢不要命;一般情況下,搶客們很少有反抗的。

眼前這位重慶“搶客”技術高超,偷錢非常地狠。還沒到賣票的時間,葉明看見他已經偷了幾個人的錢包。葉明不是眼紅,而是希望他做事留有餘地。如果車站小偷太猖狂,對粉妹的生意不利不說,警察也會聯想到葉明和他的夥伴們常常在車站出入,這對葉明他們的影響也非常不利。那天葉明一個人在車站,身上也沒有帶家夥。但他還是上前,輕輕地拍了拍重慶知青的肩;他並沒有想要敲對方的錢,而是想對他說一聲“收得手了。”不想,還沒有待葉明開口,那家夥就用手肘猛地一揮,打在了葉明的胸部。這一買賣打得葉明夠嗆,當時他怒不可竭,氣急敗壞地順手抓起攤子上的菜刀,就向對方砍去。對方見了刀轉身就想跑,可已經遲了。

葉明能感覺到菜刀在他背上靠近肩部的位置振動了一下。立刻,殷紅的鮮血從他的襯衣下麵冒了出來。一見到血,葉明的心一下子緊縮了一下,好像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一時激起的憤怒和仇恨轉眼間就消失了。他的手突然軟了,心也軟了,一種殺人帶來的心理恐懼,迅速傳遍了全身的每一個神經末梢。

重慶人用手抓住傷口,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葉明有些擔心,怕他找不到醫院,或者在路上跑不動了,因此馬上跑回院子裏,叫了幾個人,吩咐他們分頭去找一下。結果大家是無功而返。估計,那重慶已經上醫院了。最後他們到人民醫院一打聽,果然如此。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沒有止境。但有些事情隻有一次就足夠了。當葉明那一刀砍下去以後,他似乎覺得那一刀也砍在了自己身上。他能感覺到被砍的人的感覺和滋味,感覺到他的恐懼和仇恨,這一切同時又加劇了他對動刀行凶的恐懼。葉明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他天性善良,作惡也講究分寸。因此,從此以後,葉明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動刀。

葉明一直恪守這一決定,沒有再一次動刀。然而,很多年以後,葉明仍然會夢見殺了人或者被人殺了。不論是殺人還是被殺,他在夢裏便知道:完了,這下我完了。葉明想,這大概是那次動刀候落下的後遺症吧。

不是所有的人動能動刀殺人的。後來,在他讀托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時,他非常能夠理解主人翁行凶過後的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