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八十六、人生第一次(3)

葉明第一次進派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具體是什麽原因。天快黑的時候,當時一個被社會上的混混們稱為“付公安”的警察,把他傳喚到了派出所。這位付公安負責葉明他們所在的城南片區的治安,對工作一向認真負責。他身材高大,神態嚴肅,臉上的肉總是那麽僵硬,幾乎從來就沒有過笑容。也許,他根本就不會笑。葉明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不會笑的人。

到了派出所,付公安說:“最近你都幹了啥子?”

葉明答,“沒有幹啥子。”

他說,“哪天我就想收拾你了,你還沒有幹啥子。”

他沒有多說,而是用一根細繩子把葉明的兩隻胳膊緊緊地反綁起來,然後就走了。內江人稱這種綁人的方法叫做“小紮”,看起來簡單,似乎也沒什麽可怕的,但卻可以致人於死地。葉明被關進了一個很小的屋子裏,裏麵不透光,有股說不出的臭味。不出十分鍾,葉明的雙手開始發麻,不久汗水開始大顆大顆地從頭上和背心冒出來,心情開始異常地煩躁。不一會兒,因為血液循環受到阻礙,葉明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紊亂,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於是他就在黑屋子裏大叫,“付公安,給老子鬆綁!”

可是,沒有人理他。他心情極其煩躁地又叫,並不停地大叫大罵。幾乎就在他覺得快要暈過去的時候,有人來給他鬆了繩子,然後再也沒有人理他了。

“小紮”是當時的警察懲治不法分子的常用手段,他們並不打你,隻是捆一捆你,“壞人就得捆起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也不會在你身上留下受傷害的痕跡。如果采取其它方法,恐怕會傷人,造成什麽麻煩。但“小紮”傷及的是你的身心而非皮肉。

雖然葉明隻被關了一個晚上,但當時他深刻地體會到了一個人失去自由的痛苦。這一夜他幾乎沒有睡,也沒有辦法睡。時間過得異常地緩慢,那種被羞辱、被強迫的痛苦,所有的感覺,都是那麽強烈,讓人難以忍受。

夜深的時候,葉明的心情平靜了。他聽說過、想象過被關押的情景,但每一個人對此的感受是絕對不一樣的。有些人在談到自己被關押時,甚至視作一種炫耀的資本,也有人總是誇大其詞,不著邊際。有的人則對此習以為常,毫無所謂。隻有親身的體會,才是自己的,那感受才更加真實可信。

這時候,葉明體會到國家機器是怎麽回事,強大的**機關是怎麽回事了;體會到一個人和國家的法律較量隻能是自討苦吃。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去是多麽幼稚可笑、自以為是,同時又是多麽地愚蠢。他曾經甚至認為,自己犯不了多大的罪,**機關又不能把自己怎麽樣。再說,“別人都坐得牢,我又為什麽不可以?”然而,事實上他錯了。現在他才明白,“如果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出事,早晚會坐牢的。”他不得不問自己,“如果判幾年刑,我還能活著出來嗎?”有的人並不在乎這些,但葉明體會到自己不行。而要在這個社會上混,如果害怕坐牢,害怕丟性命,能混出什麽名堂來呢?他捫心自問,這兩樣都是自己不願意接受的,這不是害怕與否的問題,而是能否忍受那個過程的問題,當然還有良知問題,也還有價值問題。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的感受是很不一樣的。此時的葉明,意識到自己的前途是那麽暗淡,就是在黑道上,也不會有什麽出息。

第二天,付公安隨便點出幾起打架的事,問葉明是否在場。

“有我,”葉明說。當時在他的意識裏,打架不是什麽嚴重違法犯罪的事;隻要沒有命案,隻要不偷不搶,就算不上什麽犯法,算不上什麽壞人。付公安給葉明做了筆錄,然後冷冰冰地說:“如果出去以後你不改邪歸正,下次進來,就沒得那麽鬆活了哈。就你現在的劣跡,關你幾個月沒得問題……”

葉明點了點頭,相信一旦自己被公安盯上了,相信付公安說的都是真的。

就這樣,葉明便第一次在公安局掛了號。雖然沒有把他怎麽樣,但在公安局掛了號,心裏也感覺到這是一個汙點。有些人並不把這點事當回事,有些人會因此而破罆子破摔,有些人可能會懸崖勒馬。不過葉明還是要感謝那位付公安。他當時是在嚇唬葉明,目的在於挽救他。盡管他的方法極其簡單明了而又不免狠毒可恨,卻給葉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付公安那張冷酷的臉經常在葉明眼前晃動,那種階下囚的滋味便再一次令人蕩氣回腸;無論遇到什麽事,葉明都會比過去更加有所顧慮,都會想到那一夜的牢獄之苦。這在一定程度上遏止了葉明正在上升的許多不良行為,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在社會上的處事作風,也使他免遭許多不幸和禍患。

漸漸地,葉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無論做任何事情,都要留有餘地,都要說得脫也走得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