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一百一十五、寂寞與空虛(2)

時間緩慢地流動著。葉明所能做的,似乎就是消磨時間。時間的客觀存在和人們感受中的時間,或者我們可稱為客觀時間和主觀時間,會因地因時因人各異,並不完全是一個概念。時間是生命的刻度,它的全部意義也在於此。客觀時間是一個恒定的、可以量化的值,一分就是六十鈔,它表示事物和生命的過程。但主觀時間,或者我們感受中的時間,受我們的情感和意識的影響,卻成了可長可短具有彈性的變量;一分鍾即可能轉瞬即逝也可能意味著永恒。對知青來說,多數情況下,時間的概念非常複雜和讓人感到沉重。知青下鄉要三年以後才有調工作的資格,因此知青對時間的感受是雙重的,無論是客觀上還是主觀上的時間,都貫穿了他們的全部生活。他們總是無可奈何地感受和算計著時間的存在和流動;如果我們不得不跨越某個時間長度,時間似乎就顯得十分地漫長了。

當然,無論人們是否願意,時間照樣按它的節奏在流動,日子總得一天一天的過。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人們不得不在日起日落中作息,跟隨著時光從今天走向明天。每天葉明都對自己說,“今天我得出工,得幹活,得掙工分,得通過勞動養活自己,得好好表現。”如果他不提醒自己,或者不強迫自己出工,似乎他就會完全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這一天該幹什麽,甚至不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聽見隊長在山坡上大聲喊出工了,喊張三做什麽,李四做什麽,王二麻子又做什麽,葉明就在想我又做什麽呢。隊長隻喊主要勞力的活,最後才喊“婦勞”作什麽。這個婦勞或者是副勞,包括了所有的人,即包括婦女也包括葉明。不懂農活也沒有力氣,他當然算不得主要勞力。差不多每天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而是先到了山坡上,看什麽合適就做什麽。有時候,他在坡上走了一大圈後,突然什麽也不想幹了,便回家蒙頭大睡。

不久以後他便確信,知青想通過自己的表現調出來,是一種非常天真幼稚的想法。你表現再好,誰能知道,知道的人又怎麽樣,他們並不能主宰你的命運。沒有關係和後門,表現再好也等於零。招工的名額非常有限,而知青卻在不斷增加。每一年的先進知青,都是那些有關係的人,即使少數真正表現好的人得了先進,到了調工作的時候也沒有他們的份。工作崗位太有限了,等待著調動的知青又太多了,這就是現實,和自己當初下鄉的願望相去甚遠。因此,不如好好地混時間來得實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害怕吃苦,才這樣想,還是因為有了這種想法,自己才不願意去吃那份苦。或許二者都有。當這種悲觀的思想確定以後,他反而坦然了,再也用不著為了掙表現而下地幹活了。下地幹活,不過是為了避免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呆著,就會胡思亂想,就會產生不盡的煩惱,好人也會鬱悶成疾。在山坡和田間,總還有說話的人。

由於勞力有限,更多的時候葉明都和婦女一起幹活。女人聚在了一起,總免不了嘰嘰喳喳、打打鬧鬧,倒也熱鬧。能幹的活葉明就幹,能偷懶他就偷,多數時候他都在磨洋工混時間混工分,好得純樸的貧下中農們並不和他計較。

到後來,出不出工,也沒有人管。習慣了,習慣成自然。其實,對於貧下中農來說,知青在鄉下可有可無,出不出工沒什麽關係。對知青來說,誰又真正在乎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呢,“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也是偉人說過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互不冒犯,才能相安無事。

雖然葉明不能像自己當初希望的那樣轟轟烈烈地幹一下,但他總算能在這裏生活下去,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鄉下他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