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中突圍

二百零七、錯位(1)

“感覺怎麽樣?”

葉輝望著姨媽,茫然地說:“沒啥感覺……”緊接著搖了搖頭,又道:“還行吧。”

“直接點,你究竟喜不喜歡她?”

“我不知道。”

“你這個家夥,真是的,連自己喜不喜歡都不曉得?”

葉輝低下頭,好像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我看小麗不錯。大專生,工作單位不錯,人也能幹……”

“姨媽,你說好就好。”

葉輝的姨媽忙完了廚房裏的活,無可奈何地道:“你就跟你姨父一樣笨,啥子都要我操心。”

葉輝在工作上和學習都很出色,但生活上卻不盡人意。特別是個人問題,老也解決不了。給他介紹對象的人不少,可是他沒有主見,不知道該怎麽相處,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人,需要什麽樣的人。最糟糕的是,他沒有勇氣去追女孩子。這是他最笨的地方,按現在的說法是情商太低。最後,便在姨媽的張羅下,在陽安相中了一個,結了婚。

把家安在陽安以後,葉輝又想回四川了。在新疆呆了幾年以後,和父母一樣,他又開始忙碌工作調動的事。

葉明一家人,似乎總是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一輩子都在四處漂泊和奔波。

參加工作以後,葉明回內江的次數少了許多。不過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總想回內江看看。即使父母回到了四川,也是如此。在他的印象中,好像那裏才是自己的家,大叔大媽才是自己應該探望的長輩。

事隔多年以後,大媽家仍然是老樣子,沒有一點兒變化,沒有時髦的家具,更沒有什麽家用電器,隻是房子比過去更陳舊了,再就是屋裏床少了兩張,人少了許多。兩個大的姐姐都已經出嫁。那是一間20來平方米的屋子,葉明奇怪這房間當初怎麽能住得下那麽多的人。

家還是那個家,但大叔大媽已經明顯地老了。頭發白了,牙齒掉了,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但大媽還是整天都在忙碌,忙著帶外孫們。

見了葉明,大叔大媽還是挺高興,相互間也少不了問候一番。而這簡單的問候,使葉明感到幾許溫暖和滿足。

去內江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看朋友。

小心子和肖鋒與葉明雖然一直保持著聯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各自角色的轉換,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語言的交流也越來越少,不過朋友的感情還在,友誼並沒有因此中斷。隻要有見麵的機會,他們都很珍惜。隻要能聚在一起,大家都會很快活。

葉明離開內江這些年,肖鋒當過車間主任,當過廠裏的一個經營部的經理;總的來說,生活比較平穩,沒有什麽大的起落。他也很安靜,打打牌,喝喝茶,無所事事,也無所求。該掙的錢他掙,該花的錢他花,按他的話說,“馬馬虎虎過得去。”他的模樣也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仍然年輕而且顯得紅光滿麵,隻是比過去胖了一點,看上去反而更富泰了。

小心子的情況卻大不一樣。他自稱是個朝不保夕的“跑攤匠”,一年四季到處跑,從這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擺攤賣毛線,或者叫做“賣吼吼貨”,因為他賣的東西離開了“吼”就賣不掉。他手持話筒,整天對著行人吆喝:“最後一天,廠價直銷,割肉大甩買啊,不買就虧啦。”或者突然吼道:“親愛的大伯大媽,快過來看看,這裏有人跳樓啦。”當人們圍過來問跳樓在哪裏時,小心子便舉起毛線道:“毛線跳樓啦!廠家放血,揮淚大甩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最後一天啦……”人們哦地恍然大悟,有的行人卻小聲說,每天都在喊“最後一天啦”,到底哪一天才是最後一天喲。內江人喜歡把“吆喝”說成“吼”,這就是小心子“吼”的內容。內江曾經有一個四川最大的毛線批發市場,小心子的毛線都是從市場批發來的。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開始,都得為第二天的生計奔波,叫喊;哪裏有什麽“最後一天”。

如果運氣好,通過和別人分攤一部分門市租金的辦法,小心子有可能把攤子擺在別人的門市的門口,否則,他的攤子便隻能擺在地上。而在一個城市呆的時間,最長也就兩三個月,那純粹是一種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遊擊生活。話筒就是他的武器,隻是,他所瞄準的不是什麽敵人,而是低收入百姓的錢包。

和肖鋒形成了較為鮮明的對比,清晰可見的魚尾皺已經爬滿了小心子的眼角,頭發脫落得厲害,而且已經花白;還不到40歲時,已經不止一次地遇見過問路的人叫他大爺了。問路的人都喜歡問年紀大的老人,因為他們不會胡亂指路。“真的老了,這輩子沒得搞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仍然滿臉堆著笑,但那是苦澀的笑。

在內江,葉明也打聽過“粉妹”的消息,但沒有人知道她的聯係方式。

至於蝦耙,葉明離開內江以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因為是獨子,他沒有下鄉,初中畢業後不久,便在內江汽車大修廠工作,然後和他們廠裏的一個姑娘結了婚,從此走上了正常的人生路。小心子說:“蝦耙現在老實了。”老實了,也就意味著生活正常了。

葉明他們這一批人,生活得比較輕鬆愉快的幾乎沒有。他們處在這樣一個夾縫中:上麵有老三屆,下麵有比他們更年輕而又有文憑的後起之秀;他們在自己生活的時代,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好事似乎怎麽也輪不到他們身上來;能夠平穩地度日,就不錯了。葉明去參加過一次同學會,雖然是苦幹年以後的事,但即便是那時,僅從同學們的衣著看,幾十個人裏麵他沒有發現一個把衣服穿伸展的。不少人下了崗,連衣食都沒有著落。當大家打聽對方的生活狀態時,他們真正的共同感受是:大家彼此彼此,生不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