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你治愈我

第49章 敞開心扉

第四十九章 敞開心扉

沈冽說罷這句,輕輕咳嗽兩聲,向那老人家問道:“曹阿公,你怎麽上這兒來了?”

曹阿公用拐杖重重搗地,帶著幾分惱意地罵他:“你媽才去了沒多久,你又到哪裏瘋了?早就說叫你趁早找個正經妥當的工作,你媽在天上才能閉眼!”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用方言罵個不停,我聽了也替沈冽感到不忿。若他說的在理也就罷了,可沈冽並不是他口中那樣遊手好閑的人啊!母親去世後,沈冽失去了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最難過的肯定是他,可是周遭的鄰裏非但不安慰,還要對他橫加指責,他心中豈不是委屈更甚?

我擔憂地看了沈冽一眼,隻見他又轉回後廚去,不多時裝了一碗水回來遞給曹阿公。麵對無理的橫加斥咄,沈冽既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仿佛這些話已經在他耳邊說過千萬遍,快在耳朵上磨出繭子來了,他早已司空見慣。

“你不是來祭拜他媽嗎?櫥櫃上隔著香,你自己點了拜拜。”曹阿公見沈冽半晌不說話,又將話頭對著了我,“人去的時候不來,到現在來頂個什麽用?身子都沒了,隻剩下一罐子骨灰了。”

老人家話太犀利,我不敢接口,櫥櫃上找到一盒火柴將白燭點了,掰了三根香,到沈冽母親靈前拜了拜,插到香爐之中。

沈冽目睹著我上香,他自己也折了三根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曹家阿公昏黃的眼睛盯著沈冽,看到他上香之後神色才稍緩,“沈家娃啊,不是我要說你。你媽去了之後你家又沒有親戚,我們街坊四鄰的,總要替你媽照看你些,不能讓你天天在外麵好晃蕩學壞了。等你媽五七過了,你就到個遠點兒的地方找個掙錢的活,自己謀個生計,也省得你媽在天之靈替你操心。”

“嗯。”曹家阿公說了這一大通的話,沈冽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進去了。

本來我知道沈冽性格就是如此,也不同他計較。但這老人實在是個直腸子,有什麽看不順眼的地方嘴上是不肯留情麵的:“我說了半天你就一個嗯?你不會多講幾句噻?你這個娃就是太悶,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你連話都不說,不會來事兒的,出去幹活哪個老板肯招你?算了算了,我不和你瞎掰扯,沒出息的東西!”

曹家阿公顫巍巍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帶著幾分對沈冽恨鐵不成鋼的火氣,將一碗茶水喝了個幹淨。

聽著曹家阿公說的這番話,我心想要麽是我,要麽是他,我們當中肯定有一個人糊塗了。沈冽好端端地上著大學,曹阿公卻口口聲聲地叫沈冽出去打工,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就算沈冽家裏的條件確實不好,但也不用輟學吧?國家對貧困學生是有補助政策的,實在不行還可以申請國家助學貸款啊。

正在我滿腹狐疑地思量著的時候,外麵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曹阿公,快回來!貓兒銜了你家灶台上的魚啦!”

“晦氣!”曹家阿公聞言急忙拄著拐杖起身,那枯藤老樹般的身子站起來地時候不穩地晃了一晃,沈冽趕緊上前扶他。曹阿公站穩後撇了沈冽的手,“我不要你扶,我還沒老到那個份上呢!”

說著,他邁過沈冽家的門檻兒,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屋簷下隻剩了我和沈冽兩個人,一時間千頭萬緒,我腦海中閃現過很多念頭想要問他,但這些念頭糾結成了一個個蕪雜的線團,讓我不知該從何問起。

最終竟是沈冽一眼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他在我對麵坐下,沉吟片刻後說道:“今天我帶你到我家來,就是為了讓你看看,那些阻攔我畫畫的理由。”

我抬眼看他,等著他發話。

沈冽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木質的老方桌,“這是我家,如此貧窮肮髒的陋巷,想必你看一眼就不想來第二回。”

不等我反駁,他就繼續說道:“有一件事或許你一開始就有錯覺。”

我聽到這裏,心中已經隱隱有種不妥的預感,但不知為何,我的潛意識在同理智做鬥爭,抵製著,不想聽他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其實我不是什麽大學生,隻是一個連高中都沒有讀完的人。”他眼神清冷而又幽遠,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我和他剛見麵的那時候,對萬事都持有質疑和疏遠,帶著某種不確定的打量,細細地觀察著我臉上的表情,“到你課上旁聽,之所以坐在最偏僻的角落裏,是怕被嫌棄趕出來。”

我那一瞬間腦子騰空了一瞬,思考能力在刹那間被抽空,以至於我也不知道我當時臉上到底露出了什麽表情。

我腦海裏第一時間出現的情緒是什麽呢?雖然這麽說不大恰當,但是的確隱隱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把沈冽當做學生去照顧,去栽培,一點點接近他,鼓勵他畫畫,解開他的心結。現在沈冽卻忽然告訴我他壓根兒連我的學生都不是,我倆徹頭徹尾的陌生人!這種感覺讓我很憋屈。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去做了個親子鑒定,到頭來卻發現辛辛苦苦養的孩子原來是別人家的!

我腦海中另一個感覺便是,沈冽的家境和學曆與他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太不般配。沈冽執筆繪畫的時候,清雅矜貴得像個貴族少年,舉手投足皆是滿滿的藝術感,怎麽可能是個出身貧民窟僅有初中學曆的家夥呢?

“所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不等我厘清思路,沈冽快刀斬亂麻地向我發出了最後一道通牒,“我現在想要問問你,這樣一個我,你是否還願意去接受?”說完,他屏住呼吸等著我的回答。

我靜靜地看著他,內心卻遠不像我的表情那樣平靜。

沈冽問我的這句,也正是我想要問自己的:這樣一個沈冽,我是否還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培養他?我是否還能在藝術道路上,繼續不懈地陪他一路走到底?

看著此刻的沈冽,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蚌一樣的少年。他慎之又慎地,將那最脆弱的一麵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我的麵前,那是他獨自一個人,麵對陽光和空氣,麵對海水和岩石,麵對深刻的孤寂和寂寥時才會有的坦誠。白色的蚌肉緊張而不安地蠕動,泛著珍珠母質光澤的蚌殼也失去了光彩,所有的神經都被緊緊牽起,隻等著那最後一聲命運的審判。

我從沈冽眼中讀出了焦灼的意味,仿佛蚌肉被架在太陽底下翻來覆去地灼燒,但他卻完美地抑製住了內心的焦灼。

好不容易**一次的心跡,將蚌肉露出來的打算,就已經做好被啄傷的準備。

見我半晌不說話,沈冽眼神倏地暗淡了下來,“我懂你的意思了。”

我不知道這少年自作聰明地想什麽了,隻是想看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麽。

沈冽從櫥櫃上摸出一本書遞給我,正是我不久之前送給他的那本《太陽之子》。

我翻開這本書一看,這上麵儼然有不少認真讀過的痕跡。他用炭筆在上麵小心地做了注釋,並且將其中的一些句子劃了出來。我從頭到尾草草翻了一遍,視線落在其中一句加了粗線的話上:“在虛度了這許多歲月之後,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能力!我準備做個藝術家。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藝術家。我必須得做。我之所以在別的工作上一再失敗,其原因就在於我天生就不適合幹那些事。現在我可找到了這件永遠不會失敗的工作。”

梵高對藝術那近乎癲狂般的熱情沒人能理解,熱愛這種事,本就沒法用理智去估量。

我將《太陽之子》闔上,手輕輕地摩挲著書頁,不動聲色地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之前說過要培養我的話,我權當沒有聽過。這本書還你,我借你的錢也會慢慢還你,總之不會再欠你什麽,你放心。”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我盯著他的眼神看,想知道他這是一時賭氣的話,還是真的將我之前對他的照顧都一筆抹煞了:“好好,說得好,是不是還要在這裏劃上一條三八線,你我就此不要越界?”

沈冽抬起眼眸,疑惑地看著我。

那瞳孔熠熠如寒星,唯有那淺淺浮動的閃爍目光,才能讓人窺見他心底的情緒。他將所有的失望和受傷掩藏了起來,佯裝出滿不在乎的神色,自以為演技超絕的家夥,卻連自己都騙不過。

“沈冽,”我喊他一聲,招了招手讓他站到我的跟前,“你是沈冽沒錯吧?你畫畫很好沒錯吧?”

他用遲疑的眼神看著我,嘴唇緊抿。

“就算你家庭條件不好又怎麽樣?學曆不高又怎麽樣?”我張開雙臂,坦然接納了這個沒有安全感,卻還要用堅強武裝自己的少年,“你告訴我這些,我有驚訝,有詫異,有落差,但是沈冽,我從沒對你失望過。”

如果一個寬容的擁抱可以解開心結,如果一個體諒的笑容可以打開心扉……我願意用這微不足道的努力,讓沈冽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明快起來。

“在虛度了許多歲月之後,你總該發現了,你唯一能做好的一件事,就是做個藝術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