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替古人打抱不平
那女子一雙杏眼圓瞪,跟兩個鈴鐺似的,嚷嚷道:“那不行!你現在不說王冰這話有什麽不對,就是說不出來,就是信口雌黃!我才不管你是什麽國舅呢,我們日本人才不在乎你們大宋的皇親國戚,反正你說錯了就必須道歉,不準你拿王冰這樣的醫學大家來胡說八道,抬高自己!”
她這一嚷嚷,周圍吃飯的學生都側目瞧了過來,他們班的一些學生也端著飯碗圍攏過來,其中包括先前在課堂上反駁葉知秋的名醫陳承。
葉知秋皺了皺眉,正要說話,龐安時卻搶先說了:“你這話就沒道理了,許提舉都說了,學堂之上,暢所欲言,要學而思,對下舍、內舍的低年級學生來說,可能更注重學,但是對我們上舍高年級的,則更需要思。不管對還是錯,都允許人家思考,都允許有想法,王冰也是人,他的思想也是反複推敲才得出來的。他都能反複思考,為何不準知秋反複思考?”
“他喜歡反複思考那是他的事,他要覺得王冰說得不對那也是他的事,他盡管可以自己躲在被窩裏自己琢磨,跑到山上去扯著嗓門喊,都沒有關係,誰讓他在學堂之上當眾說出來了?既然說出來了也沒關係,那就得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就不能公雞似的隻拉半截硬屎,要是這樣,那就是對先賢的不敬!就不是一個嚴謹的治學之人,就不應該到咱們太醫局來!靠著國舅的名頭,靠著裙帶進來了,不夾著尾巴好好學,標新立異嘩眾取寵?這種事情回家玩去!別在這裏玩!這是大宋太醫局,是頂尖的醫者才能來的地方。可不是你們這些紈絝子弟搞噱頭的地方!我警告你,以後再聽到你胡亂貶低前賢經典,我就要你好看!——好了,我罵完了,心裏也痛快了,走了!”
這女子訓斥了一頓葉知秋之後,站了起來,拉著旁邊櫻子就要走。櫻子卻沒有起身,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坐下,對葉知秋道:“很抱歉,我妹妹是個快嘴急性子,說話得罪之處,還請原諒!”
“姐!我沒有說錯,你道什麽歉!”
櫻子柳眉一皺,瞧了她一眼,她妹妹似乎有些怕這位姐姐,噘著嘴不說話,重新坐了下來。
葉知秋道:“原來你們是兩姐妹。”
“是,我叫丹波櫻子,我妹妹叫丹波貞子。”
一聽到貞子兩個字,葉知秋立即想到了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鈴》裏從水井爬出來的那個白衣長發女鬼,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的那一幕,曾經把葉知秋嚇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他又好生看了她們兩一眼,果然有幾分相像,隻是姐姐櫻子更俏麗柔美一些,妹妹可能是因為惱怒,顯得凶巴巴的,不過卻不像《午夜凶鈴》裏的女鬼。要是不鐵青著臉,隻怕也是個絕色美人。
葉知秋知道罵她的這位姑娘來自日本漢醫世家之後,他唯有苦笑。因為他知道,日本人對漢醫學的崇敬,已經達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日本人對中醫的崇敬之情並不是本小說虛構,而是真實存在的。就是在現代,日本漢醫學者對張仲景等名醫的經方還都是懷著十分崇敬的心情學習使用的,他們經常把張仲景等名醫的經方原方照用,幾乎不做增減,在醫學交流時,對中國的中醫醫生隨意加減經方方劑很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高興,認為我們對名醫經方太不尊重了。中國著名老中醫鄧中甲教授訪問日本,就曾遭到過這樣的詰問。這種思想到現在都是這樣,更何況唐宋中華文明遠遠領先世界,日本人懷著崇敬心情來華學習的時候。)
櫻子姐妹兩出生漢醫世家,爺爺、哥哥都是日本頂尖的漢醫學者,醫學屆的領袖人物。她們對漢醫無比崇敬,所以才敢冒生死之險,渡海來到中國學醫,對張仲景、王冰等等古代名醫那是心馳神往的,對《黃帝內經》那更是奉為聖典,不容褻瀆。
貞子沒想到在堂堂最高醫學學府太醫局的課堂上,竟然聽到葉知秋公然否定他們心目中的偶像王冰的解釋,當時就很是不悅,接著又聽他居然開始說《黃帝內經》關於心主神誌也是錯的,直接褻瀆了她心目中的聖典,這下捅到馬蜂窩了,不禁勃然大怒,所以追到了飯堂來質問來了。
丹波家族在日本地位之崇高,並不亞於葉知秋過繼後的父親吳王與皇帝的關係,所以她們眼中,並不把葉知秋這個半吊子國舅放在眼裏。飯堂裏就當場訓斥了一頓。
櫻子對葉知秋道:“聽聞公子課堂上的論述,又聽龐公子說了那番見解,我很是敬佩,所以很想聽聽公子對‘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這句話有何見解,還請賜教。”說罷,對葉知秋淺淺一笑。
這一笑,便如滿山的櫻花都開了似的,甚至還能聞到櫻花那淡雅的幽香。葉知秋心中一震,這櫻子的笑容當真美到了極致,便是可馨,論這巧笑嫣然的美,隻怕也要輸她三分,不禁一時看得呆了。
不留神腳下被朱肱踩了一腳,吃痛一縮,這才回過神來了,又聽到朱肱咳嗽一聲,道:“知秋,你就告訴他們嘛,順便我們也聽聽。”
在座的已經四周圍著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葉知秋苦笑,他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法說清楚。
《黃帝內經》所說的這句話“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以及“心者,五髒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都表達了一個意思,那就是心主神誌。古人認為人的神誌活動是歸屬於心的,同時,又與五髒都有聯係。《內經》認為,五髒都接受外界傳來的信息,但最終由心作出反應和判斷。雖然沒有完全否定腦於精神活動的關係,但是放在了很次要的地位。這可以從思想的思字,從心字底這一點就可以看得出來。另外,與人的思維情感有關的字,比如慮、怒、愁、念、恐等,都是心字底,也就是歸於心。所以,古人主流觀念認為,人的思想情感,都來自於心,而不是大腦。
這種認識一直延續到清朝,西學東進,西醫特別是現代解剖學的傳入,這種認識才受到了衝擊。以清代醫學家王清任的《醫林改錯》為代表的醫者,對《內經》的心主神誌說提出了質疑,按照西醫解剖學的認識,提出了腦主神誌說。
人的思維是大腦產生的,這一點現代人都知道,這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基本的人體生理學知識,但是,是否就要因此而改變已經流傳兩千年的中醫“心主神誌。”而改成“腦主神誌”說呢?這不單單是心和腦誰說了算的問題,而是涉及到中醫的整個理論框架體係問題了。
中醫基礎理論是建立在藏象學說基礎上的,在中醫藏象學說裏,每個髒腑都有獨特的含義,跟現代解剖學並不能劃等號,他不單單是解剖學中某個實質性的髒器,中醫的每一個髒腑,常常概括了西醫解剖學的多個髒腑的功能,所以,不能把中醫的髒腑跟西醫解剖學上的髒腑劃等號,要是這樣,必然得出中醫不科學的結論。要是非要按照西醫解剖學認識的髒腑功能來改中醫,那中醫的“腎藏精”就要改成“腎主泌尿。”“肝主疏泄”就要改成“肝主消化。”而“脾主運化”也要改成“脾主免疫”了。這樣下來,中醫整個體係將隨之崩潰,按照中醫藏象理論建立起來的理、法、方、藥,全部都亂了,都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中醫經過兩千多年的曆史長河的洗禮,治愈了千千萬萬人的疾病,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它的臨床療效就算醫學高度發達的今天,也是有目共睹的。特別是在治療許多慢性病疑難雜症上,有獨到的效果。它用一種獨特的具有濃鬱中華文化氣息的思維方式來對疾病進行認識,來思考應該如何治療。這一套思維方法,雖然與現代解剖學或許有不同,但是,數千年的中醫曆史卻證明中醫是有效的,絕不能因為它有不同於西醫的地方,就全盤否定它的巨大作用。
而人是一個很複雜的生物體,人對自身的認識也是不斷前進的,人體很多複雜的結構目前的醫學根本還沒有認識到,比如心髒、肝髒等髒器移植手術之後,人的情誌會因此改變,這是不是說髒腑也有對情誌產生影響的地方,這個醫學課題已經越來越引起醫學家的重視。
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中醫建立在藏象學說基礎上的獨特思維體係,是有他數千年無數成功的臨床實踐為依據的,不能夠因為於現代解剖學觀點的不同,而擅自改變它。
葉知秋在穿越之前的博士入學麵試時,就曾經闡述過這個問題,想不到穿越到了一千年前的宋朝,又遇到了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