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慧園寺
1993年3月底。
天氣逐漸暖和了些,青草吐綠、柳枝生芽,花兒含苞待放。
所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節氣如此,自然規律而已。
李四季這幾天心情不太爽快,劉念也看得出來,勸說了幾次,並不見效。
索性提議說如今三四月份,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想讓李四季帶自己回魯縣轉轉。
劉念覺得,一來是權當陪李四季散散心;二來嘛,還能回去探望探望前院二大爺。
豫省。
平市,魯縣。
大慧園寺。
寺廟建在圭章村子的北麵山上,山也不高,寺也不名,甚至連村裏的老人都說不清,這座寺是什麽時候有的,聽說已經很久很久了。
寺廟不大,連個院子都沒有。
隻一個大殿,東西兩側是兩間土坯房子。
寺裏也隻有一老一青兩個和尚。
李四季對大慧園寺印象很深,記得這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因為每次來,老和尚都會把村民送來給佛祖的供果,拿給自己吃。
一直到多年之後,偶然的機會,李四季才知道,這座寺廟傳承的是南山宗的流派。
南山宗,又叫南山律宗。
相傳釋迦佛祖在世的時候,為了約束僧眾,製定了各種的戒律,第一次佛教結集的時候,由優婆離誦出律藏。
而律宗成為漢地八大佛門流派之一,始於唐代高僧道宣。
後來因為律宗內部關於典藏佛經《四分律》的理解不同,又出現內部教派的分裂。
一直到近代弘一法師時期。
律宗才算又得以耀眼。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李四季看著滿山青翠,不自覺的哼了出來。
劉念和侯英跟在身後,看著李四季嘴裏叼著一根小木棍,哼著歌,不覺都露出笑意。
本來就是忙裏偷閑的自己給自己放假,李四季自然很理解劉念的想法,是為了讓自己散散心,說什麽回魯縣看看二大爺,也隻是個說辭罷了。
牧野山菌和牧野連鎖全權委托給了薑由,這邊的事情李四季今年開始已經很少過問了。而牧野資源那邊,賴慶和等人作為地頭蛇,隻要穩把安全生產的關口,也不會又什麽問題。
再加上,陳立功時不時的也會回魯縣。
所以一般情況沒有什麽大事兒也不會來打擾自己。
生意越做越大,錢越賺越多,但是魯縣這家鄉的懷念卻越來越少。
走進大慧園寺。
大殿外擺放著大香爐,是為了初一十五附近百姓來上香時方便供香用的。
大殿左側是一尊釋迦誕生像,佛教傳說世尊誕生之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環顧四方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此為釋迦牟尼佛八相成道的八相之一,寺廟內很少見。
大殿牌匾暗淡,油漆掉皮,木板皸裂,隱約看到上麵寫著四個大字:“眾山點頭”,隻是看不清落款。
大殿右側有個小棚子,上麵擺著清香,寫著香客免費的字樣。
李四季三人各自請了三支,點燃後拜了拜,然後就去大殿叩頭。
大殿裏坐著一位老僧,正閉目誦經,嘴裏念念叨叨,隻是聲音小,李四季聽不清。
三人叩頭完,李四季順手摸了摸口袋,原本還想敬上些香油錢,發現自己口袋比臉都幹淨,無奈的笑了笑,扭頭看了看劉念。
劉念心知李四季沒有帶錢的習慣,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遝錢,有百元大鈔,還有些十塊五塊兩塊的紙幣。
李四季也沒數,一股腦的都塞進了功德箱裏。
老僧當的一聲,敲響了缽盂。
清脆的聲音響徹這破舊的大殿,李四季回首,輕輕的頷首。
“小同誌,留步!”李四季一腳邁出了大殿門檻,聽到身後的喊聲。
“嗯?叫我麽...”
“小同誌,我瞧著你眼熟,是這附近的住戶?”老僧問道。
“對,圭章的。”
老僧點點頭,繼續問道:“是了,詩酒傳家?”
李四季愣了一下。
這種問法,現在已經極少見了。
放在民國之前,一些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背書,比如李家,就標榜自己是太白風骨,稱之為詩酒傳家。
如果李四季當真是個二十歲上下的楞頭小子,乍一聽還不知道怎麽回答呢。
“對,十八子。”
老僧念了句佛號,這時候大殿外的院子裏,一個年輕人背著一捆幹柴走了過來,把柴火堆積在大殿西側的屋簷下,拍打了身上的僧袍,看了看李四季等人,轉身就走進了大殿。
“你是李戰軍的孫子吧?”老僧站起身。
“嗯!”
李戰軍就是前院二大爺的官號,一般人還真不知道,如果不是李四季之前給二大爺整理東西,看到了二大爺的身份證,估計也知不道的。
李四季就知道,二大爺是西北某軍區的退伍軍人,打了很多年的仗,但是為什麽退伍,以前在哪個部隊,是什麽職務,這些事一概不知。
“不錯不錯!”老僧說。
“快中午了,留下來吃個齋飯吧!”
李四季看了看劉念,點點頭說道:“行啊,那就打擾師傅了!”
寺裏的齋飯很簡單。
一般早晚都是清粥,中午是素麵。
清湯素麵,裏麵連油花都沒有,隻是醃的幾條蘿卜絲和不知名的野菜幹。
隻是這般,李四季幾個人並不嫌棄。
吃的火熱。
吃過飯,老和尚坐著沒動,年輕的和尚走過來把碗筷都收走清洗去了,李四季道一聲謝,年輕和尚也沒有回答。
“小同誌,我觀你麵相,最近有煩心事?”
“嗯,一點生意上的事兒,沒什麽大礙。”李四季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佛說,眾生皆具如來德相。人都是後悔過去做出的選擇,但又沒辦法去挽回,你小時候常來這玩兒,我想起來了!”
“老師傅好記性。”
“你父母都還好麽?”老僧問道。
李四季愣了,父母?
從李四季記事兒開始,就沒有關於父母的印象,就算問自己二大爺,也會被罵一句:“知道那麽多有啥用,該幹啥幹啥去,滾!”
如此居然被後山老廟裏的大和尚問起來,李四季微微有些觸動。
劉念擔心的看了一眼李四季,表情有些擔心。
“不瞞您說,我自打記事開始,就不記得爸媽長什麽樣子了。”
老和尚沉默,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你父母都是人中龍鳳,如今家裏人不讓你知道,也是為你好。對了,我的徒弟,叫永延,你們年紀差不多,可以多走動走動。”
說罷站起身,打了個稽首,轉身回屋了。
李四季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原本打算回魯縣散散心,結果遇到這麽一檔子事兒,李四季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關於父母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一直纏繞在心頭。
但也知曉,二大爺既然不願意這時候告訴自己,一定也有他的理由,再多追問,換來的也隻是二大爺一句“滾蛋!”。
這時候,侯英快步走了過來。
蹲在李四季一旁說道:“李總,剛得到程主任的消息,港島那邊來信兒了。”
李四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走吧,回鄭市,偷得浮生半日閑,該幹活還得幹活!”
說罷,還專門抱歉的看了看劉念,笑著打趣:“不賺錢,以後窮的連彩禮錢都拿不出,有人該著急了!哈哈哈...”
劉念剛還因為這次散心不成功有些不開心,轉而聽到李四季說什麽彩禮錢,聯想到當下兩人即將訂婚,伸手就要去打李四季。
李四季嘿嘿的抓過劉念打來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腋下。
回鄭市。
省道107上。
侯英開著車,匯報這次程主任傳達來的信息。
“您走了之後,哪個田園一直在找您,後來還拖到了陳立國隊長那裏。聽說現下田園已經聯係了平市的領導,打算第一站就要來咱們這裏考察。”
“今天早上的時候,羊城番禺的黃老板聯係了程主任,說華人商會的考察團已經組團了,大概會在4月3號由羊城乘飛機到鄭市。因為提前報備過,所以到時候是以民間合作為主,政府不會出麵接待,但是估計一千雙眼睛都會盯著咱們。”
侯英斷斷續續的說著,李四季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田園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救贖,別人幫不上什麽忙。
隻是聽到關於蘭馨的審問報告裏,還有一個躲在背後用電話進行遙控指揮的幕後黑手,李四季不禁揉了揉腦袋。
原本田園案件,是他的未婚妻主使,聯合保鏢進行的。
但如今事情發生了改變,再加上田園說他和未婚妻屬於你情我願、久別重逢的那種,再加上田園那天下午去找自己,也在客觀事實上錯過了強暴服務員的事情,所以很自然的,李四季就將田園未婚妻給排除在了整個事件之外了。
但仔細想想,上一世的報道也許並非空穴來風,這個田園未婚妻龍安兒,作為紅花雙棍,混跡在江湖上,就算嫁入田家豪門,但就一定能保證一清二白麽?
不過,當下李四季已經不太將這事放在心上了。
港島華人商會的考察團才是關鍵。
自己從去年開始,通過王日祥的運作,這才促成了這項考察活動,不管最後能不能落地具體的投資項目與合作,但作為主要接待和聯絡單位,牧野集團是享受了巨大的好處的。
於政府而言,牧野集團作為民營企業,開始逐漸走上與國際接軌的道路。
於牧野集團而言,這也是臉上貼金的事情。
但李四季心裏自有成算,年初的時候,自己已經委拖陶冰等人,以自己個人資金在港島注冊了一家投資公司:星火投資公司。
關於內地考察投資和項目落地的事情,李四季預計拉拉扯扯也得好幾個月,甚至今年能夠真正的落地就不錯了。
當下留給自己的時間和機會,正處於一個關鍵的節點。
看來,需要再去一趟港島了。
李四季心裏想著,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靠在劉念的肩膀上,輕輕的呼吸聲響起。
劉念有些心疼的看著李四季,輕輕的撩起耷拉在李四季臉上的頭發。
車程三個小時。
鄭市到了。
先去了一趟發改委家屬院,把劉念送回去,畢竟申請考研已經通過了,這半年還是要以學習和準備為主,時間緊迫。
李四季通過辦公室主任程先,發布了會議要求。
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十點鍾。
地點就在牧野集團駐鄭市辦事處的會議室。
事情基本安排妥當後,李四季在辦事處的辦公室裏撥通了一則電話。
“累好,哪位啦!?”電話那頭,傳來聲音。
“我,李四季,你好啊!”李四季說道。
“哎喲,李總喲,您真是貴人事忙,把錢扔港島就不管了,你還真放心呀!”電話那頭說。
“港島經理人的職業素養我還是信得過的。怎麽樣,我那邊的成績如何?”
電話那頭繼續說道:“還真別說,如果你不給我聯係,我還要給你打個電話。我說,你內地這麽大的生意,BP機也不自己帶著,連個大哥大都不買,太小氣咯!”
“不過,你還真有門道撒。你讓陶冰他們買進的恒指,當下已經漲瘋了,陶冰都來找我三次了,想讓我問問你,現在要不要出手。這可要賺一大筆撒!”
李四季笑了笑,說道:“不賣,告訴陶冰,我過一段時間,會去一趟港島。對了,這次打電話,主要是想提前了解考察團的事情,怎麽樣。”
“這次考察團,原本就有計劃,我也是華人商會的會員嘛。原本李家和包家隻是想在沿海進行考察,不過聽說霍家主張深入調研,再加上我托了幾個朋友煽風點火,最後決定在羊城的考察結束後,直奔你們豫省,還要再去一趟京城,最後直接折返羊城回港島。”
李四季無語,隻好打斷:“嗯,那什麽...我的意思是這次都有誰會來,我好提前做好準備。”
“哦哦,李家、霍家、包家還有葉家,對了,田家聽說也要去。還有啊,你可不知道,前幾天我跟星仔恰飯,還說起......”
李四季聽得直翻白眼,這個王日祥,實在太嘮叨了。
“還有還有......喂...”李四季果斷掛掉電話,長長舒了口氣。
早就領略過王日祥的碎嘴,今天電話裏可算是再次見識了。
但主要的到訪信息李四季基本了解了,也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安排。
而在港島那邊,王日祥鬱悶不停的喂喂喂,但電話那頭已經是盲音了,無奈自言自語道:“我還沒說完呢......”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李四季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耳邊有人叫他。
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劉念正站在他的身旁,手裏還拿著幾件厚衣服,看樣式是給他準備的。
看著洗漱幹淨並且穿戴整齊的劉念,李四季揉了揉眼睛問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起來有一會兒了,看你睡的香,就沒叫你。我今天要趕早公交車去學校,這幾件你的衣服,昨天已經晾幹了。”
李四季眯著眼看了看窗外,烏漆麻黑的。
又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掛鍾。
“這才五點鍾啊,這就要去學校?讓侯英開車送你就行了......”
劉念打斷說道:“你今天上午有會,侯英都告訴我了。讓他陪著你吧,我坐公交車就行啦!”
李四季揉了臉揉,說道:“這兩天太乏了”
一邊穿著衣服,一邊說著。
都說商場如戰場,李四季一路走來,這兩年確實沒有一刻是放鬆的,盡管有上帝視角的優勢,但是麵對政商黑白的爾虞我詐,也不得不小心應對。
劉念坐在李四季的窗邊,緩緩說道:“其實,四季,我們現在已經很好了。現下賺的錢,也夠幾輩子花了,你也別太累了。”
李四季笑了笑說道:“傻丫頭,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我其實也並不是隻想著自己賺錢,我想做的事,是能讓跟著我的人,都有一個安穩!”
“再說了,就算現在我想撂挑子,恐怕都不行了。你不知道,牧野服裝那邊,昨天咱們剛回來,你那個堂姐劉莉就通過侯英想要來見我,再加上牧野的幾個子公司......”
劉念眼睛一瞪,皺眉說道:“你就算是鐵打的,又能砸出幾根釘。何必......”
李四季擺了擺手,笑著說:“當下港商考察團要來,省裏和市裏雖說不是主要接待,但一定會派人來全程跟著。當下豫省招商引資正是關鍵,你也不想我未來老丈人難做吧?”
“念兒,我知道你心疼我,擔心我。但是,人這輩子,總要有一些東西是要拚一拚的,總不能到我們老了的時候,抱著孫子躺在搖椅上,孫子問,爺爺你年輕時候幹過什麽大事兒啊。我們卻無言以對吧?”
劉念沉默了,但旋即又想到李四季拿孫子說事,不由得更是羞怒。
“我說不過你,但你也別太拚了。爸爸的工作是工作,豫省的發展是發展,不光有你,還有那麽多企業家、領導呢,而我隻有你!”
“嗯,我明白的。”
“行了,我走了!”劉念輕輕的抱了抱李四季的腦袋說道。
李四季躺在**,眯著眼看著窗外。
已經睡不著了,索性就穿了鞋子去洗漱。
偏房裏住著的侯英聽到了動靜,也拉開燈,披著衣服走了出來。
“李總,怎麽這麽早,去方便還是洗漱?”
“洗漱,念兒去學校了。我們起來走走吧,你還要再睡會麽?”李四季說道。
“不睡了,好久沒跟您一起散散步了。”
四月。
溫度已經穩定了不少。
早晨五點多鍾的時候,天也才微微有些亮光。
李四季和侯英沿著發改委家屬院的小路慢慢走著。
“怎麽,有心事兒?”李四季問道。
“嗨,也不是啥心事兒。昨天回去,我娘說再給我相一門親事。我還在猶豫見不見呢!”
“這有啥心煩的,說說,你想找啥樣的女人?”李四季問道。
“先不說找啥樣的,起碼我娘是好心用錯了地方。上次過年回去見的兩個,我的媽耶!李總你是不知道,要麽是五大三粗的,要麽是目不識丁。”侯英說著,一臉的後怕。
“喲,你標準還不低呢。”
“李總,不是我標準高。找女人,過日子,這是一輩子的事兒。不說貌若天仙吧,起碼得看的順眼吧。”
“你瞅瞅我娘給我找的,連一句話都遞不出去,娶回家也是累贅。”
李四季笑了,侯英的這些事情倒是第一次給自己吐槽,平常還不覺得有什麽,此刻聽來,到時覺得侯英也算是人間清醒。
“這話沒錯,娶妻在德不在貌。其實我覺得,我們公司挺多人都適合你,你看牧野服裝的劉莉、牧野山菌的汪甜甜,還有最近聽說牧野連鎖新上來一個鄭市直營店的店長叫什麽來著...”
“賈佳?”
“嗯!”
李四季說道:“你看嘛,其實好女孩還是挺多的。你知道為什麽我要求現在公司招聘,要招年輕人了吧?”
“為了員工個人問題的解決?”侯英詫異的說。
“也不全是,一個企業是否有活力,主要就是看年輕人。年輕人有想法,有衝勁兒,更何況還有夢想!”李四季看了看東方已經泛白的天空,意味深長的說道。
“有夢想?李總,不是我瞧不上他們,如果不是您,不是咱們公司提供機會,他們就算有夢想又怎麽樣!”
“而且,年下裏我跟程主任一起吃飯,程主任還抱怨說現在公司裏年輕人太跳脫了,一會兒一個招、一會兒一個策劃的。照章辦事不行麽?”
李四季笑了笑,也沒有多解釋。
隻是說了一句:“這也不算壞事嘛!企業終究是要發展的…”
侯英聽的雲裏霧裏的,隻是看李四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也就沒有追問。
兩人在家屬院門口的小攤上買了幾個大包子,兩碗豆漿,一共花了兩塊錢。
這就解決了早餐問題。
“走吧,去辦事處!”
李四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