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上海灘(偽裝者)

第五章 生死考驗6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對,不是怕您暴露,是鐵定暴露!”明樓說,“我自己撒下的網,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軟肋在哪裏,它的厲害在哪裏。從車票上做文章,鐵定死得很難看。”

“看起來,我們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或者說,我們要換一個方式談。”明鏡站起來。

“姐姐!”明樓拉住她,“我們必須得談!”

“談什麽?”

“我有求於您!請您坐下。”明樓說。

仿佛一場對立營壘間的折中,明樓言辭懇切,不似惺惺作態。明鏡忍了氣,倒想聽他說什麽,於是重新坐下。

“大姐,您隻是一個懷著自由、民主、平等,甚至不惜以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實現你學生時代的共產主義理想的人,不,不是理想,是夢想。大姐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夢想革命家,或者說是冒險家,對,冒險家更為形象。”

明鏡不說話,通常她不說話了,明樓就不敢吭聲了。可是,這一次明樓像是有備而來,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說:“炸毀一輛滿載侵略者及漢奸的專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揮,而絕對不是冒險。”

明鏡的神態略有好轉。

“大姐,首先,”明樓強調了一下,“首先,我們是一家人!往大了說,我們都是中國人,往親近地說,我們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弟。其次,我們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國共是同盟。現在是兩黨合作時期,我需要姐姐關鍵時刻助我一臂之力。‘櫻花號’專列非炸不可,這個‘死亡’任務,您就交給我來部署、安排吧。”

明鏡的麵貌忽然變得安詳和平靜。

“你一直就很痛恨暴力革命。”她說。

“對。暴力是產生邪惡的根源。”明樓答。

“你一直認為每一個巴黎公社的成員都有罪。”

“不僅如此,我認為當時整個巴黎的社會,都有罪!沒人不負罪!”

“你現在已經置身於血與火的中央了。”明鏡的話充滿了關心和一種從未有過的驕傲,“其實,姐姐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把一個學富五車的弟弟推到暴力的懸崖下。”

“大姐。”明樓走過來,走到明鏡身邊,近乎溫馴地蹲下來,“大姐,我們互相珍惜鳥的羽毛,可是,我要告訴您的是,鳥已經快死了。”

明鏡伸手撫摸著明樓清瘦的麵頰。她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說:“父親臨終時,他拉著我的手說,明樓就交給你了,你讓他好好讀書,做一個純粹的學者。我答應了父親,但我失言了。”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了明樓的手背上。

明樓單膝一屈,半跪下來,說:“姐姐,我向您保證,等戰爭一結束,我就回巴黎教書,做回自己,做一個本分、簡單的學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應您。隻要我還活著。”

最後一句話,明鏡突然怒了,抬手就是一記耳光,打得明樓身子一傾。他頓悟,自己說了一句最不應該在明鏡麵前說的話。

“你必須活著!”明鏡聲音裏有怒、有愛,“我下次再聽到這種話,我就動家法。”

明樓低頭,稱:“是。”

“說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麽?”明鏡掏出絲帕抹掉淚花,把話題拉了回來。

“我需要炸藥。”話很簡潔,很清楚,很具體。

“你說什麽?”明鏡站了起來,她走到壁燈下,冷靜一下自己的情緒。

明樓也站起來,說:“我需要大姐為我提供炸藥。”

“你不覺得荒唐嗎?重慶政府連這點軍費都要節約嗎?”

“現在局勢非常緊張,我們的炸藥一時半會不能到位。我雖說是新政府的要員,可是不論我是明目張膽,還是拐彎抹角索取軍火,都會引起各方麵的關注,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是有軍火,但是,我的軍火不在上海。”

“正因為不在上海,我才找您。”

“什麽意思?”

“我們的行動地點在蘇州。”

“你放肆!”明鏡發火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像一隻猴子一樣被人給耍了。至少在明樓麵前是這樣,她幾乎沒有秘密可言。他連她私藏軍火的地點都一清二楚,幸虧他是自己的親兄弟,他要不姓“明”,明鏡想著,自己的腦袋可能早已經搬家了。她情緒有些難以自控,倏地坐了回去。

“大姐息怒。明樓走到這一步,真的是沒有辦法了。還望大姐強者憐弱,富者慈悲。”這句話,似乎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說得非常委婉。

明鏡收斂怒容,看他下一步怎樣做。

她沒有想到,明樓居然對著她深深一鞠躬,說:“我代表重慶政府謝謝您。”

“逼我上梁山。”明鏡說。

“恕我不敬。明樓當不起這一個‘逼’字,大姐您也當不起‘被迫’二字。此為國事!我等自當殫精竭慮,忠勇向前。自古以來,國事為重。”

明樓一語千鈞,極有分量,姿態卻極低。明樓垂首侍立,刻意將姿態低到塵埃中去。明鏡第一次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她從口袋裏掏出倉庫鑰匙,這把鑰匙,她是從不肯離身的,她說:“好吧,我答應你。”她把鑰匙擱在了茶幾上。

“謝謝大姐。”明樓伸手來拿鑰匙,明鏡突然按住他的手,說:“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騙我……”

“還是那句話,明樓願……”他想說“死在姐姐槍口之下”,可是,他想到明鏡打他的那一巴掌,把話吞回去了,說,“明樓任憑姐姐處置。”

明鏡鬆開手。

明樓將鑰匙揣進懷中。

“車票當真拿不到?”明鏡猶不死心。

“決計拿不到。”

“你們的人怎麽上去?”

“我隻提供行車路線,開車時間及到站時間,其餘的工作,不是我該知道的,也不是我該問的。”明樓很明確地暗示了明鏡,他隻能提供路線及發車、到站時間。

“那好,我們也需要一份同樣的專列行程表。你不會拒絕吧?”

“當然,樂意效勞。”明樓從口袋裏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密寫信封交給明鏡,明鏡真是被他給弄得心口發悶,氣得有苦難言。

“你可真夠有心的。”明鏡挖苦他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從沒有一枝獨秀的野心。”

“好,罵得好。”明鏡說。

明樓目的達到,卻膽怯了,賠了笑,說:“姐姐大量,總歸要心疼弟弟。”

明鏡說:“我倒想心疼來著,就怕農夫遇見蛇,到頭來反被蛇咬一口。”明鏡提到“蛇”字,明樓的臉色很奇怪,他無奈地笑笑。

明鏡拿著那一個密寫信封,說了一句:“蘇州?不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就送他們去天堂開‘和平大會’吧。”

“戰場擺開……八仙過海吧。”明樓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結束了姐弟間第一次並肩協作的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