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引

第506章 咎魅實言

夏榕告訴鬱離,臻娘那一日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好奇地問夏小郎君她是誰,夏小郎君便告訴臻娘,那是他的堂妹,名喚夏榕。

鬱離抬眼看了眼夏榕,心道八九不離十是因為這個原因,夏榕才會被這麽強硬地嫁到了寡婦家。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隻是事情還是比鬱離想的要多了幾個環節。

“奴家那時年幼,盡管堂兄告知奴家不可將此事告訴爺娘,但奴家哪裏忍得住,回去的第二日便將此事說了出來。”

夏榕說,那日她說完之後,她爺娘的表情就有些古怪,現在想想,那八成是為難吧。

她因為年歲小,並不知道定州城中眾人對花魁臻娘一事的上心程度,所以不知道如果這個讓臻娘珠胎暗結的人被找到,將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但她家爺娘是知道的。

“後來好幾日奴家阿爺都早出晚歸的,待七八日後,我才聽阿爺同阿娘說事情辦妥了。”

“辦妥?”鬱離微微一側頭,不解地問夏榕。

“嗯,辦妥,當時奴家小,什麽都懵懂無知,直到兩日後大伯找上門來,哭天喊地地說他的兒子沒了,奴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記得那一日大伯上來便給了她阿爺一巴掌,說是她阿爺害死了他的兒子。

阿爺卻說自己冤枉,事情原本是商量好才辦的,如今出了事,怎麽能隻怪到他的頭上。

總之,自那之後兩家鬧得水火不容,大伯一家很快就從定州城搬走了,夏榕也漸漸將此事給淡忘了。

若非那一日被自家阿娘說定了什麽寡婦家的親事,又無意中偷聽到爺娘唉聲歎氣地說可惜了這個女兒,她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糟心事,原來並未空穴來風。

“也許從撞見堂兄和臻娘在一起時,便注定了奴家無法獨善其身。”

夏榕長大後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事,一直以為是自家阿爺逼迫了臻娘,以至於她沒了自己的孩子,還傷了身體根本,這才不過幾日人就沒了。

她的堂兄是個讀書人,本就有些死腦筋,眼見著自己心慕的人沒了,連帶著自己的孩子也沒了,一時之間竟萬念俱灰,在臻娘死後的第二日便懸梁自戕了。

大伯到家中那一日其實算起來便是堂兄的忌日了。

“事實如何?”見夏榕沉默不語,鬱離便追問了一句。

夏榕抬眼,眼中有悲傷,“事實是,從奴家走進那條巷子喊了堂兄開始,他們二人的命運便是注定了的。

那日那條巷子裏雖然無人,可巷子一側的宅子裏卻是有人的,恰好聽到了外麵的動靜,還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

所以即便沒有阿爺和大伯去找臻娘,堂兄和臻娘的事也會很快傳開。

且依著當年城中眾人對臻娘之事的瘋狂,堂兄八成也是要被那些傾慕臻娘而不得的有權勢之人給算計死。”

夏榕六歲那年發生的事,直到她長大了,也依然有人會偶爾提上一句,無不對當年的臻娘歎息一聲,如此容貌和才情,死了真是太可惜了。

“不會就因為這個吧。”鬱離蹙眉,一個可能而已,也未必能成行,怎麽就影響得了夏榕一生?

夏榕搖頭,“不僅僅因為這個。”

禍事因她而起,卻並非因她而成,大伯恨透了阿爺,覺得是他行事過激,這才連帶著害死了他的兒子,所以自然也不希望阿爺的孩子好過。

寡婦家的親事便是大伯算計的一環,他深知夏榕爺娘的秉性,讀書人,最重臉麵,一旦這親事說定了,基本便沒有改的可能,即便知道那戶人家是個火坑,也一定會讓自家的女兒嫁過去。

所以一開始大伯就讓那家人偽裝起來,在爺娘麵前做足了戲,定了這門娃娃親。

之後許多年裏,那家人極少出現,但總會提醒般的在年關送一些禮物給夏家,讓夏家知道有這麽個親家在。

“我爺娘後來是知道那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但礙於約定在先,這親事便不能推脫。”

夏榕苦笑,大伯與阿爺是親兄弟,自然知道阿爺的脾性,更知道阿娘比阿爺其實更保守固執。

也正是知道這一點,夏榕當初隻當著那寡婦的麵拒絕之後,就沒再提起這件事了。

她以為她的沉默會讓爺娘有哪怕一刻鍾的猶豫,但沒有,爺娘親自押著她上了轎子,送去了寡婦家。

成親那一晚,夏榕便被那個所謂的夫君百般羞辱了一番,而後他在外稍有不順心便會回家將夏榕打一頓。

“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奴家逃了的那一日,便是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被打死,那一日奴家回家,是帶了幾分希望,希望爺娘在看見奴家身上的傷時會動幾分惻隱之心。”

夏榕深深歎了口氣,結果讓她不是失望,而是絕望。

她的爺娘即便看見她那時的狼狽模樣,也仍是堅持讓她回去,她的阿娘甚至說出哪怕被打死,也得死在人家家裏的話來。

夏榕那時候才是真的對自己的爺娘徹底沒了指望,她甚至想問問,她到底是不是他們的女兒,過往那十幾年裏的疼愛,是不是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心安理得?

“奴家逃到了阿舅家,阿舅讓奴家進去,聽奴家原原本本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他隻想了片刻,便讓奴家依計行事。”

夏家阿舅給夏榕出的主意很簡單,讓她暫且裝作無事回去,待到時機成熟,再偽裝成恨毒了這家人,實在無法苟活,這才投河而死。

“這便是你們的秘密?”

鬱離揉了揉眉心,今日這一番相見,她竟覺得還是最初那些事情比這個秘密更值得聽一聽。

“算是,阿舅還同奴家說了許多,但大抵便是這麽個法子。”

夏榕看著鬱離,“隻是奴家一直沒找到機會,他們看得太嚴了,似乎知道了奴家的計劃般。”

原本在定州就該有機會逃走,但事實上卻沒有,他們還把她一路帶到了神都。

“既然如此,那邊還按照你原來的計劃,至於這機會,我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