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164章 伴君如伴虎

此時此刻,容妤震驚地望著那倒在血泊中的侍女,再看向跪在侍女麵前哀哭的柳心珠,

緊接著,她便又抬起視線,望向了朝她走來的沈戮。

他眼中似有慍色,低垂眼睫,凝視著她道:“夜裏風涼,你穿得這樣少,是想染了風寒要傳染給我不成?”

誰人會在剛剛殘忍斬殺一名宮女後,還會這般平靜地談話?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與他而言,似乎剛剛死去的,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蛆蟲。

容妤抿緊了唇角,在他站定到她麵前後,她輕緩地吐息,而後,竟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輕輕地撫去了他臉上的那幾滴血跡。

沈戮略蹙了蹙眉,卻也沒有責難她做此行為的意思。

是在這一刻,容妤竟後知後覺地感到什麽叫做伴君如伴虎了。

如今的是沈戮,是她的枕邊人。

可他究竟將人命視作何物?

在他的眼中,是否連她亦隻是隨手便可摧毀的一個玩物?

思及此,容妤不禁為自己的宿命感到淒惶。

眼前是令人感到懼怕的帝王之人,可他,似乎早已沒有了心。

亦或者,是他的心早已經留在了曾經年少時的過往,她能感到他每每注視她的時候,都像是在透過她的軀體去凝望另一個靈魂。

凝望著的,是她過去的模樣。

他並非是無心無情,而是在那被車輪紮過落葉與枯枝的泥路上,曾有攜著滿身清冷梅香的人出現在他的麵前,從此他的心裏便載滿了無聲靜夜,與滿山盈穀的,素白梅花開。

他愛慕的,隻是年少時的容妤。

而非如今的她。

如此想來,容妤竟覺得他是個極其悲慘的可憐人了。

直到柳心珠的尖叫聲忽然響起——

她發現了容妤,正顫抖著手指著容妤的臉,慘白著臉嘶聲力竭地叫著:“鬼!鬼啊!你怎麽還能出現在這?我……我已經燒了好多紙錢給你,莫要陰魂不散地來糾纏我了!”她越說越瘋狂,手腳打顫地搖著頭:“和我無關的……我……我都是被逼無奈……”

容妤錯愕地蹙起眉,不知柳心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沈戮冷眼看向柳心珠,命一旁的陳最道:“把她拖下去,關進棄殿。”

陳最得令,上前來抓過柳心珠的臂膀。

柳心珠踉踉蹌蹌地跟著陳最朝前走,途經容妤身旁時,她嚇得驚恐地端起了肩膀,捂著臉大叫起來:“救命啊!有鬼!鬧鬼啦!”

容妤打量著柳心珠的模樣,見她的確是嚇破了膽一般。

可當年的那一出“假死之計”,也隻有容妤與太後二人知曉,柳心珠又為何會有這般激烈的反應?

難道這其中還有容妤不知曉的內幕?

她心覺事情蹊蹺,便對陳最使了個眼色。

陳最心領神會,稍稍放開了柳心珠,容妤走上前去,輕聲引誘她道:“你何必這樣怕我呢?你我此番可是初次相見,莫非,我長得像你熟識的故人麽?”

柳心珠匆匆瞥了容妤一眼,立即低下頭去,“你……你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簡直是厲鬼化身!”

“你若不是做賊心虛,又何懼厲鬼來尋?”

柳心珠冷汗直冒,她的汗水、淚水一並順著臉頰流落,竟轉身抓著陳最祈求著:“快帶我走!去……去哪都好,不要讓我看見她!”

容妤卻湊近柳心珠耳畔,低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見一見別院裏住著的賤人麽?如今得以相會,怎又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呢?”話到此處,她聲音更低一些,“還是說,你柳家也參與了迫害旁人一事呢?”

柳心珠聞言,竟猛地收住了哭聲,她惶恐地看向容妤,顫抖著嘴唇,緊接著居然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陳最隻好拖著她出了東宮,又喊來幾名侍衛,將她一齊抬去棄殿。

如今沒了名義上的太子妃,沈戮舉手投足間仿佛又多了幾分張狂似的,他冷眼看向容妤,嗤笑一聲:“你倒是算得準,今夜過後,你若是願意,也可以時常出了別院來東宮裏轉轉了。”

畢竟柳心珠被廢,此前的宮女和侍從也都清理了不少,東宮裏幾乎再沒有人可以認得出容妤。

她就隻是裴子瑩了,無人知曉她的過去。

這令容妤心裏五味雜陳,又聽見沈戮命人抬走了那侍女的屍體,他還在以絹帕擦拭指間血跡,轉過身時,他回頭對容妤道:“過來。”

容妤默默地隨他進了書房。

抬走屍體的侍衛不敢多看,隻心裏驚恐詫異道:這麽多年了,太子竟允許旁人隨他進去書房,可見他對那別院外室何其重視。

待進了書房,桌案上的蠟燭已快要燃到了底,容妤跟在沈戮身後,隨他一同繞去屏風後頭。

那裏有一張寬敞的玉石床,上頭鋪著虎皮,案幾上燃著一爐香,沈戮半躺似的靠上去後,他像是有些倦了,捏了捏眉心,對容妤道:“給我更衣。”

容妤順從地走了過去,抬手脫下了他的外衫,俯下身要去為他脫下烏皂靴時,他的手掌緩緩地按在了她腰上,稍稍用力,將她攬進懷裏。

昏暗室內,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暗寂令容妤略顯無措。

沈戮抱著她身子,手指在她背脊遊走。

指腹隔著衣裳摩挲著肌膚,他指尖冰冷,令她時而覺得戰栗。

“你若是累了,便早些睡下吧。”容妤率先開口道。

“天都快亮了。”沈戮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裏,“我沒有睡意。”

容妤便不再吭聲,直到他問道:“藥都吃了麽?”

她點點頭,“吃了。”

沈戮稍微鬆開她一些,探手拂過她垂落的鬢發,沉聲道:“從明日起,你減少些藥量,我會尋別的東西來給你做替代的。”

容妤困惑地看著他,沈戮唇旁掛著淡淡的笑意,“總吃那個,不易懷身子。”他摟緊她的腰肢,貼近她唇瓣,暗著嗓子:“我想再和你生個子嗣。”

那是將她牢牢拴在他身邊的最好的法子。

容妤沉眸道:“難道有阿滿一個,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