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叛心
他本是想以此來羞辱她的,因為她背叛了他,他要讓她為此付出代價。
可是一次之後,竟有了第二次,再有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糾纏了這麽多年,連孩子都生下來了,他的報複早就在這些年中拋去了腦後。
他滿心想的居然都是與她共度餘生、白頭偕老,哪怕她接二連三地背棄他、逃離他,他都在不斷妥協。
以至於到了現在,他隻覺得她還願意留在他身邊,在他睜開眼睛就能看見的地方,也就夠了。
如那班臣子所說,他大概是鬼迷心竅的。
盡管有些時候,她會強烈地拒絕他,甚至會撓破了他的臉頰。
他抬手,擦拭掉麵容上的血痕,將那血抹在她唇上,這般纓紅唇瓣,著實美豔。他從不會如此溫柔地去對待任何一個人,也不知她究竟有什麽值得他入了執念。每當他指尖淌過她比珠玉白貝還要瑩潤的臂膀,他心中的燥熱都極其難耐,一見到她,他才能找到尚未迷失在權欲中的年少時的自己。
隻是,她慘白的臉色也毫不避諱地顯露出了她對他的厭惡。
唯獨她眼裏的那份厭惡令他心生不快,想他經曆過險惡詭詐人心反複,見識過爭權奪位的殘忍血腥,如今已是要成為帝王的人,又怎會有人膽敢對他厭惡?
他想過要毀了她,把她的尊嚴、驕傲、自由全部都粉碎。
他也的的確確是這樣做了。
可代價卻是,他成了窮途末路的追心者。
這麽多年來,他本以為肌膚相親就是一件快事,再無需去在乎其他。可與她之間,除去肉體癡纏卻始終無法心意相通。如此,反倒令他倍感折磨。
此時此刻,沈戮盯著那畫像中的女仙,眼神裏說不清是愛,還是恨,亦或者是那在年少時期就糾纏著他的妄念。
沈家朝曆年一百二十一年,鄰國藺國迎來新帝,那是位狡詐好戰的暴君。
在即位五日後,便派來使臣到沈家朝,妄圖與沈家進行聯姻。
尚且身為東宮太子的沈戮婉拒,藺帝借由挑起大戰,史稱隱南之戰。
由於藺帝親自率兵出征,沈戮也必要回以相同禮節。
要說母妃對待沈戮極為苛刻,自他幼年起便要他學練武藝,前去戰場殺敵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稀奇事,想他十一歲那年,就已經被先皇混在軍營裏廝殺疆場,刀下的亡魂究竟有多少,他也懶得去數。
這一戰並無回頭路,沈戮負責衝陣,許自山的兒子許轍緊隨其後,哪料兩軍交戰時,那藺帝竟挑釁許轍道:看來沈家朝真如傳聞中的一樣再無名將了,負責護國的大任便隻能交由無名小卒來濫竽充數。
許轍心覺受辱,當即怒喝著衝上前去與之大戰。而沈戮手段陰毒,竟繞去後方一劍砍斷了藺帝戰馬的四蹄,藺帝跌落下馬,反應敏捷地站起身,下令士兵圍攻沈軍,他自己則單槍匹馬卻和沈戮一較高低。
沈戮四肢輕捷,總是能躲開藺帝的蠻劍。
但許轍那邊的勢態卻不夠樂觀,他心浮氣躁,缺乏戰術,率領士兵入啟軍圈套,遭遇敵軍大量流箭,許轍自己也雙腿中箭,後頭又有大量埋伏的藺軍趁機追上,前後地包圍住了許轍的兵,沈戮見狀不好,正欲前去支援,卻被藺帝的刀劍猛地刺穿了腹部。
且一刀還不夠解恨,藺帝將刀柄轉了幾轉,刀刃在沈戮腹裏扭動著他的腸子,令他的表情也一並扭曲如鬼。
藺帝心滿意足,笑得陰惻惻:“都說沈家朝的未來新帝年輕又美貌,是列國之中首屈一指的男子,也不知把你這張俊俏的臉皮剝下來戴到本王的臉上,是不是也能迷倒一眾男女群臣?”
這話一語雙關,極為不敬。
沈戮想著定要將他淩遲致死,可奈何許轍等人無法救駕,他徒手握住那腹中刀刃,正想拚力推出,眼前忽然晃過一縷赤紅朱色,他驚愕地抬起眼,那馬背上的人影快如雷閃,一個翻身騰空便砍掉了藺帝的頭顱。
沈戮回身去看,那人影赤色軟甲映進他眼底,且那紅衫隨風而舞,他探出手去,他也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將他拖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那人策馬直奔前方的荒野茂林之中。所經之處,自有敵軍阻攔,他手中的紅纓槍利落揮下,動作快得看不清章法,待到回過神時,地上隻餘遍野屍橫,他攜沈戮如飛鳥投林般突破包圍,疾馳而進那幽暗荒林。
山澗流水瀑布,周遭密林如荊。在隱蔽的鬆柏巨岩後頭,陳最勒住了馬韁。在他馬背上被顛簸了一路的沈戮緊蹙眉頭,他蹣跚地下了馬,依靠在一處樹蔭下,捂著腹部那刺中鎧甲的血淋淋的皮開肉綻,斜睨向陳最。
陳最也沒打算遮掩,也翻身下馬,走到他麵前,冷聲道:“還請殿下恕罪,屬下無意衝鋒陷陣,而是見不得殿下戰敗,方才鋌而走險。”
沈戮疼得鑽心入骨,他咬緊了牙關,瞪著他:“你身為東宮侍衛,膽敢混入軍隊,已是死罪……”
陳最當即負手躬身,道:“還請殿下饒恕。”
沈戮額際的冷汗順著下顎流淌滴落,他的意識逐漸渾濁,在眼前黑下去的前一刻,他抬手去喚他:“陳最,不要讓我對你也失望……”
陳最驚了驚,沒有動,看著沈戮陷入昏迷,他藏在身後的短刀停住了動作。不知是因沈戮泄露了一絲從未有過的軟弱無助,還是他那一句“不要讓我對你也失望”的信任,錯綜複雜的許多因素阻礙了陳最的行動。
而這一刻,是最好的時機。但凡陳最下了手,在這荒郊野嶺中,即便許轍那幫人幸得生還,找到沈戮時也會是一具枯骨,又如何能疑到他頭上來?
隻當是他戰死罷了。
但,陳最猶豫著,轉頭看向停在樹旁的沈戮的戰馬,那是沈戮的追雲。
追雲烏黑的眼眸盯著陳最,像是看穿了他的彷徨與迷惘,如同通人性一般地俯首,去咬了幾株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