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貌合,神離
華道姑眼含淚水,探手抓住沈戮的衣衫,顫聲道:“七哥,我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選擇自行了斷,就是不想讓你再造殺孽。”
這一個“再”字,令沈戮猛地蹙緊了眉心。
華道姑悲傷道:“我在道觀裏虔心修行了這麽多年,無非是想要替你洗刷淨了滿身血汙,更想渡你腳下的那些白骨亡魂,倘若你為了我要殺了藍府滿門,那我所受的罪過豈不是要白白浪費?”
沈戮眼底盡顯怒意,“你是要為兄忍下你遭人踐踏了身子的惡仇?”
華道姑抿緊嘴唇,搖頭道:“那些都是我身為道姑畢竟的苦果,我既讓紅塵中人動了俗念,便要替他消了相思,事因我而起,但不該因他而滅。”
“謬論!”沈戮大喝,“懦弱!”可他剛對華道姑發了脾氣,又極為懊悔地沉沉吐息,哄一般地問她道:“八妹,你告訴七哥,他們時不時威脅了你?你究竟為何要為他們說情?”
華道姑垂眸道:“七哥,你難道忘記母妃當年是如何死的了嗎?”
沈戮怎能忘?
那如同是一場盛大的篝火,統統都是燃燒屍體的火光。偌大的宮殿變作盛滿了血水的缸,手指一沾,盡是血紅。宮人們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處,隨著鐵石的“撕拉”一聲響,屍山被點燃,黑夜裏映滿了肮髒的紅。
母妃的慘叫聲響徹夜幕,連身在殿外的沈戮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七哥。”華道姑的聲音將沈戮拉出了支離破碎的回憶,他醒過神來,看見他的八妹滿眼哀戚道:“你正因恨絕了那殺害母妃之人,才會想方設法地返回朝堂來為母妃複仇。可誰人會記得你當日是如何遭到迫害?他們隻記得你在回宮後害死了他們的至親,此乃冤冤相報,無休無止,七哥今日將藍府滅門,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藍府又與當日的你我有何分別?”
沈戮吐了口濁氣,他平複自己心中怒火,半晌過後,才暗啞著嗓子同她道:“平畫,你莫要怕,七哥在,你就不會有閃失。”說著,他臉色逐漸變得陰沉,冷聲道:“眼下有兩個法子由你選,一,將藍府所有人遣去西北大漠,永世不得回歸故土;二,可留藍府性命,但藍家所有男子都要淨身入宮做宦官,必要斷子絕孫。”
這兩條路無論哪一個,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而見華道姑遲遲不言語,沈戮再道:“平畫,七哥已經為了你的信仰足夠退步,你莫要再心慈麵軟,藍府膽敢這般羞辱你,是壓根不知曉你的身份,如今他們知道了,可還敢對你造次?人都是趨炎附勢、欺軟怕硬,你理應想想他們是如何糟踐你的。”
沈戮語氣不輕不重,擲地有聲,令華道姑忍不住想起自己被抓回藍府,強行按著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又遭藍家二公子霸占身子,整個過程冗長而折磨……那痛楚令她如今一回想起來,就不由地將雙手緊握成拳。
“可我虔誠修行,總不是為了要害人性命……”華道姑極盡掙紮地捂住臉,再度嗚咽。
“害人性命的不是你。”沈戮輕柔地攬住她的肩膀,“是七哥。”
華道姑靠在沈戮肩頭。
“七哥不怕再將雙手沾滿鮮血,隻要是為了你,無非是殺那麽幾個人,七哥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華道姑抬起淚眼,茫然地看向他。
“可你若不願意——”沈戮凝視著她的眼睛,“七哥也不會強迫你做出決定,留他們活命也不是不行,但斬草要除根,他們這代可活,下一代,便不可了。”
華道姑憂心忡忡地思慮了片刻,終於無奈地點了頭,回應沈戮道:“就選七哥的第二個法子吧。”
沈戮似微微笑了下,他毫不猶豫地道:“八妹心願,七哥定當為你實現。”
華道姑抬手抹掉了自己眼角最後的淚痕,再不多說,聽話地服下了沈戮親自端給她的解毒湯水。
那藥湯要喝上數日才能徹底解了體內殘存的毒藥,華道姑本是一心向死,如今得沈戮開導,也有了活下去的意思。
隔日,藍府全有男子都入了宮去,連同年過半百的藍老爺也沒能逃過淨身一劫。
直係女眷們則是被發配去了勾欄裏做娼,老鴇們得了囑托,要日日喂那些女眷服下藥丸,不可讓她們有生子的可能。
其餘無關緊要的婢子、侍從,則是連庶民都做不成,隻得流落街頭,成了乞丐沿街討飯。
最慘的要數那何五娘,她被拔了舌頭,挖了眼珠,行刑之前雖口口聲聲地喊著她是遭人陷害,若早知華道姑是皇帝的胞妹,藍府如何敢肖想於她?
可惜的是還沒等她喊出奸人名號,舌頭就不保了。
沈戮倒也覺得此事蹊蹺,就算藍府不知平畫身份,道觀那群人還不知麽?
竟無一人告知藍府事實?
怕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沈戮料想是宮中與自己敵對之人,也一度懷疑到了宋沅的頭上。
想必宋瀟之死必定會令宋沅對沈戮懷恨在心,以眼還眼也不是不可能的。便命人在暗中監視起宋沅,沈戮非要揪出背後害了平畫的奸人才肯罷休。
又過了兩日,藍府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後,沈戮才想起道觀裏的容妤。
他親自去接人,把她帶去了置辦好的宅邸中。他倒是言而有信,準許容妤同蕭氏、容莘生活在此處,唯獨阿滿和沈容的下落不會讓她知曉。
當天夜裏,沈戮借著新宅之喜的由頭為容妤在宅中設宴,又借著酒醉爬上她的床,遭她在臉上撓了三道血痕也沒有止了那酣暢一場的念頭。
待歡愛幾番後,沈戮神清氣爽,穿了衣衫準備回去皇宮,臨走之前提起了想要讓平畫住來她這裏的事情。
容妤眼睛一亮,佯裝毫不知情道:“她竟不打算再回去道觀了?”
沈戮隻道:“她嫁過人,已是還俗,如何還能做姑子?更何況那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她以後再也不是華道姑,而是八公主平畫了。”
容妤垂了眼眸,語氣有些嗔怪道:“到底是一母同胎的親兄妹,從不見你這樣護著誰。”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對她好自是應該,這也要讓你吃醋?”
容妤不屑地哼了一聲,再不多說。
兩日後,平畫住進了容妤宅內。
又過了一陣子,噩耗降臨。
平畫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