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因果孽債
清脆的響聲在身後響起。
沈戮抬了抬眼,他側過臉,偷瞄著庭院裏的光景。
容妤又一次揚手,欲再落下一掌。
阿滿全無懼色地揚起臉,似在等候。
容妤卻心軟了,她真覺此刻的自己就要透不過氣來,憤恨地垂落了手臂,別開臉去,對阿滿令道:“你走吧。”
阿滿卻站著沒動,甚至上前一步,扯了扯容妤的衣襟,沉聲道:“娘親是厭惡孩兒了麽?”
容妤繃緊了下顎。
阿滿再靠近她一些,陰冷的聲音如同光滑的蛇身,蜿蜒著鑽進她耳裏,“你可曾想過被你拋下的親生骨肉,是如何度過這些個無人問津的悲苦日夜的麽?哪怕是有片刻、刹那曾想起過我,你又怎會狠心地棄我於不顧?”
容妤胸口壓抑難耐,她深深地閉眼,猛地睜開時,竟是因阿滿忽然按住了她肩膀,再用力去推,憎恨道:“生而不愛,何必誕下。”
容妤沒有防備,這才重重地摔在地上,隻因自己親生孩兒的那狠心一推。
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壓了下去,瞬間抽痛了下。
容妤下意識地捂住肚子,她覺得不妙,好在痛楚漸漸淡去,阿滿則是後退幾步,剛好遇見紫苑他們端著果盤歸來,阿滿假意摔倒在地,綠禾見狀,立即來扶,攙著阿滿起身後又為他彈落衣衫上的灰土,轉頭再看,這才發現容妤癱坐著。
“娘娘!”綠禾一驚,趕忙衝了過去。
紫苑懷裏抱著沈容,自是不便幫忙,見綠禾將容妤扶起來後,剛想開口詢問,阿滿已經委屈地說道:“這庭院的台階實在太高了,害得我和娘娘都踩空摔了,我是不要緊,隻怕娘娘腹中骨肉……”
容妤強壓住內心鬱氣,她對綠禾搖搖頭,示意自己累了,這就要回房去休息。
綠禾趕忙照做,臨行之前,囑咐紫苑將兩位皇子送回來處。
阿滿還在離開時恭恭敬敬地拜別了容妤,他對著她的背影行了大禮,表示容妤可隨時召見他來舒卷宮。
待回去了房裏,容妤才靜下心來,她遣退了綠禾,獨自躺去了紗幔裏,阿滿的變化令她震驚不已,許是太累了,又或者是太乏了,她竟然逐漸睡去。
夢裏夜風絲絲似酒香繞指,一襲天青色衣衫的下擺倒映在台下水麵,月華氤氳,荷葉如碧,那人似乎在說些什麽,她聽不清,也看不真切他容顏,直到他欲離開之際,她情急之中呼喊他。
他停住腳,回身時問她道:“難道你此前扮成啞婦,竟都是騙我的?”
這話本不會令她心生愧疚,直到他字字珠璣地問出:“張家人對你恩重,你連他們都要蒙騙,可知是你的私欲害得他們全家慘死?”
她變了變臉色,忽然覺得自己的雙腳被手掌抓住,低頭去看,是滿麵鮮血的張大哥和張大嫂,還有張家孫女和那兩個孩童……
他們瞪圓了眼睛質問她:“我們死得慘、死得冤啊……都是因為你……你隱瞞了身份,引來了朝廷的人,你為何要害我們至此?”
容妤猛地驚醒,她大汗淋漓地從床榻間坐起了身,氣喘籲籲,全身發抖。
紗幔外立即傳來了腳步聲,沈戮撩開了簾子,見她滿頭冷汗,便坐到她床邊,探手將她整個人都抱進了懷裏,低聲問著:“做噩夢了?”
她人還是恍惚的,亦不知他是何時來的她房裏,隻失神地睜著眼,好長時間都沒有醒過神。
沈戮蹙起眉心,他抬手撫去她臉上的冷汗,又將手掌落在她的腹上,安撫道:“別怕了,有寡人在呢,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無事的。”
她的小腹還是會隱隱抽痛,但沈戮的音調平緩而柔和,逐漸令她心緒安寧,便閉上眼睛,靠在了他胸膛上。
真是詭異,他竟然會有讓她感到安心的一天,容妤明明是恨這個人的,卻不得不依靠起了他的懷抱。
可想到此處,阿滿的那句話又令她痛徹心扉。
她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來自沈戮的施舍,她視如牢籠,阿滿卻愛不釋手,他們明明是母子,怎會走到這般局麵?
“是阿滿和沈容說了你不愛聽的話麽?”沈戮在這時低下頭,細細端詳她神色,“方才來了後見你小睡,不忍吵醒你,卻聽你一直在說夢話。”
容妤全身僵直,心髒都要驟停。她……竟在夢中發出了聲音?
沈戮的手掌摩挲她臉頰肌膚,眼神又沉下一些,低聲詢問道:“是藥草起了效?你何時恢複了聲音的?”
她心中惶恐,怕自己稍有不慎會惹他懷疑,便思慮著該如何回應他這話,好在他很快就釋然道:“你夢話倒是含糊不清的,寡人再要晏景來舒卷宮繼續為你敷了草藥,總會讓你的喉嚨徹底痊愈。”
容妤稍微安心了一些,心想著他倒不像是在懷疑她,她也就不應表現得過於慌亂才是。
直到沈戮忽然說了句:“寡人在天清門做道長的那會兒,曾聽師父過起過因果。其實凡事都有因果,你看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災人禍,群雄逐鹿,若不是沈家在百年前一統山河,這天下恐怕還是要五步一諸侯,十步一天子的。”
容妤聽得出,他想說的是,沈家得以稱帝,是天道的因果。
沈戮再道:“你看日月代序,四季交替,人有生死,木有春秋,生時做的孽,也許不會立即得到報應,這就是惡人可長命百歲,善人未必到白頭的原因,但因果終將會降在後世頭上,生時孽債,後人來償。”他的手撫著容妤的肚子,沉眼道:“而寡人不希望寡人的因果,落在自己的骨肉身上。”
世人貪婪,不知滿足,恩怨悲歡,皆是因果。
人心可怖勝似妖鬼邪魅,一己貪欲亦可毀掉一座城池。
“不要再見阿滿了。”沈戮眼裏漸起殺意,他放在容妤腹上的手掌收緊了一些力道,“他會害你動氣,也會害寡人未出世的孩兒受苦,便不準你再與他相見。”
容妤卻猛地抬起頭,她錯愕地望著沈戮,欲言又止片刻,終究是不敢開口坦露自己的聲音。
沒能問出的那句話是。
為何要把阿滿逼成這副模樣?他明明,也是你沈家的血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