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情與恨
沈戮這會兒醒了,他臉色蒼白,麵頰消瘦,想要從床榻上直起身,奈何力氣不足,幾次都未果,隻得重新躺在榻上。
朦朧紗幔外候著的宮女輕聲問候了句:“陛下可有何吩咐?”
沈戮的思緒有些渾濁,他近來總是左側的頭疼痛難忍,眼下也還在“突突”地跳個不停,隻啞著嗓子命令道:“端藥來。”
奴婢領命,退下去不出片刻,便端來了太醫開出的藥方子熬成的藥湯。
一勺一勺地喂沈戮喝下,卻也隻喝了六、七口,沈戮便難以下咽,猛地蹙眉,別開臉去,再不願多喝。
這苦澀的藥湯子喝了許多日了,他身子也不見好轉,亦不知要挨到何時。
半靠在玉枕上,沈戮詢問起宮女:“貴妃可有來過?”
奴婢垂首道:“回稟陛下,貴妃娘娘不曾來過。”
“從未?”
“回稟陛下,從未。”
他已病了足有整整一月,這麽久了,她竟然沒有露過麵,更是讓沈戮怒氣交加。
這一動怒,他便咳嗽不止,五髒之中有異物感翻湧,一口咳在掌心,展開一看,顫抖的手指上沾染了紫紅色的膿血。
宮女見狀,嚇得神色不安,趕忙拿出帕子衝進帳幔裏去為沈戮擦拭。
也就是在此時,屋外傳來了侍從的通報聲:“稟奏陛下,容丞相求見。”
沈戮眉頭蹙起,哪裏來的容丞相?
侍從便道:“回稟陛下,乃容夙,容丞相。”
沈戮稍微側起了身子,他撩開紗幔,命道:“讓容夙進來!”
不出片刻,容夙便進了房內,跪在地上,拜見了沈戮。
沈戮使足了力氣一揮手,遣退了房中的所有宮女,又命侍從將房門關緊。
而做了這些,他的額際就已經滲出冷汗,甚至開始微微地喘起了粗氣。
容夙假情假意的關切道:“陛下可要保重龍體才是。”
沈戮眼神如冷箭,筆直地刺向容夙,嗤笑一聲:“寡人幾日不問早朝,才知容大人竟已晉升為了丞相,寡人竟錯過你的冊封禮了麽?”
容夙垂首,低笑道:“回稟陛下,實在是幼主年歲尚且,下官理應鞠躬盡瘁地輔佐幼主代理朝政。”
這回答實乃巧妙,既避開了丞相一職的冊封一事,又提及了如今管理朝堂之人,令沈戮猛地蹙緊了眉心:“幼主?”
“回稟陛下,自是襄王殿下。”
沈戮臉上閃過一抹驚色。
他們竟在他臥病期間把阿滿推上了禦座,可他沈戮還活著,這簡直是要造反了!
“荒唐,愚蠢!”沈戮顫聲大罵,起身就要下榻,可惜肺腑疼痛難耐,他隻得緊緊地抓住紗幔,才能避免摔倒在地的狼狽模樣。
“陛下息怒,這都是朝臣們團結一心的決議。”容夙火上澆油道:“更何況,陛下平日裏也沒少照拂著下官,如今陛下有難,下官又如何坐視不管?還請陛下放心,下官總歸是容家血脈,有家父定江侯在生前的教誨,下官一定會為了沈家朝的社稷萬死不辭的。”
沈家朝……
他這天下如何還能姓沈?
“沈家……怕是要改姓成‘容’了!”沈戮咬牙切齒地瞪著容夙,“寡人問你,這是不是她的主意?”
容夙困頓地望著沈戮,明知故問道:“陛下,下官愚鈍,不懂‘她’是何人。”
“你休要和寡人裝傻充愣。”沈戮一字一頓地從齒縫裏擠出:“你早就知曉了她的身份,寡人先前還在疑惑,憑她獨自一人,如何能把宋珩害成那般?必要有人為她瞻前馬後,還要搜集了許多物證……而傅禮又才剛剛起步,朝臣如何會把他放在眼中?不過是枚頂罪的棋子罷了,隻因有你容夙在她身後幫襯了所有!”
容夙仍舊是不肯承認,他隻是站起身來,喚宮女道:“沒聽見陛下在大吵大鬧嗎?藥呢?還不端進來喂陛下服藥!”
宮女得令,立即又端進來一碗新的藥湯欲上前。
沈戮暴怒道:“誰敢!”
宮女們瑟瑟發抖,自是不敢湊上前去。
容夙則是接過那碗藥,用手指蘸了一下,試了溫度,笑道:“不燙,剛好,陛下快服下吧。”說罷,他走近沈戮,一把掐住沈戮下巴,將整碗藥都灌進了沈戮嘴裏。
想來這藥不喝的時候,身子還沒有覺得不大爽快,連日裏喝得多了,沈戮反而連床榻都下不去了,這會兒連喝兩碗,他整個人都開始暈眩,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容夙扶他躺下後,抓起他的手,低聲道:“冊封禮倒是免了,可這旨意文書,還是需要陛下的親手印記的。”
紅泥按下,沈戮的指印落在了容夙帶來的冊封書上。
這次到是實打實的容丞相了。
容夙滿意地端著手中的紅綢冊子,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
恰逢此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容夙聞聲回頭,一抹婀娜身姿映入眼簾。
沈戮也吃力地側過頭,在他模糊不清的視線中,容妤的身影如霧似幻,她走近榻旁,以一種漠然的眼神注視著他。
可沈戮卻好似終於感到了歡喜。
她還是來看他了。
哪怕就這一眼,他也覺得足夠。
隻不過,從她那冷漠的沒有半點情意的眼裏,沈戮是當真明白了,她恨他。
這份恨意,不曾被他的愛意所感化。
沈戮不懂的是,她已經和他生了三個孩子,成千上萬次的床笫纏綿中,她也是在他身上搖曳顫抖,那些都不是能夠裝得出來的,而他也近乎所能地去滿足她想要的所有,為何她還是忘不掉過去?為何還要恨他入骨?
他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讓她忘卻殺父之仇?
“明明……是你父親害寡人在先……”沈戮氣若遊絲地說了這句後,便沉沉睡下了。
容妤抿緊了嘴唇,他的這一句竟令她心中產生了動容,而這動容又被容夙瞧見,他怕她會改變主意,便抓住她臂膀,壓低了聲音道:“妹妹,你來這裏做甚?不是說好了麽,待我拿到他的親筆之後便回朝宣布了丞相一事,你突然造訪可不在咱們商議的範圍內,莫非……你是對他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