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14章 蠻夷(二)

三公主不由地睜大了眼睛,隻因那是一位騎著戰馬的年輕人,約莫二十歲出頭,身著銀甲銀盔,腰際兩側一雙巨刀,略薄的腰板還殘留著青澀稚氣,但高高昂起的頸子倒也極為傲慢,肩膀已顯露魁梧之意,不出三年,必將成為名聲赫赫的一代名將。

長風來,吹珠簾,簌簌作響,三公主一怔,那少年郎目光如鷹,驚鴻一瞥間已經見到她在偷看,三公主趕緊放下車簾。

少年郎用突厥語喚部下離去,策馬奔騰如雷聲翻湧,三公主舒出一口氣,竟不知為何要心跳如鼓。

車夫也在這時重新起程,還閑聊般地同車內的兩位公主說道:“方才那波人是西突厥的哥舒族,領頭小子定是那哥舒王的長子哥舒岐了。”

“哥舒岐?”平畫微微蹙眉,掐算著手指,然後恍然大悟道:“算年紀的話,哥舒那頭的次子也才剛剛十六、七,沒斷奶多久呢。”

車夫笑道:“平畫姑娘莫要笑話人家年歲小,據說那位次子已經是草原上的堂堂葉護了。”

畢竟是草原男兒,三歲就能騎馬射箭,十六成了葉護也不必驚奇,值得驚奇的是小小哥舒也自封為‘王’,自是有些挑釁阿史那的地位了。

三公主嗔道:“卻是連自己的部下調戲大唐來客都要縱容。”

這一樁小插曲便就此過去,等到了日落時分,萬丈餘暉流霞,這一列車隊終於到達了阿史那的部落,帳外已經有不少可汗欽派的草原護衛前來迎接,馬車緩緩停定,平畫首先走下車子,一位身穿草原王族正裝的阿媽立刻上前,將手裏的金粉抹在了平畫的額間,早在前來草原的時候,平畫就知曉這是阿史那部落的至高禮儀。

緊接著,三公主也下了馬車,她剛一探出馬車,就覺得撲在臉上的風又冷又硬,禁不住瑟縮了一下,拉緊了身上的紅絲絨披風,一抬頭,就看見了阿媽等在麵前。

三公主對她露出友好的笑意,阿媽的手指伸進掌中的金粉盒子,可待她看見三公主的容貌時,她忽然停住動作,上下打量一番三公主,又圍著轉了一圈,最後有些神神秘秘地眯起了眼睛,甚至蓋上了金粉盒子,轉身同護衛耳語了幾句。

護衛有些驚愕地看向三公主,一頭霧水的三公主有些尷尬,卻也隻得裝作視而不見,趕快跟上平畫前去可汗的帳篷,餘光瞥見阿媽一直盯著她,並將金粉朝著她離開的方向灑出一片,長風吹來,金粉四散,如同燃燒著的殘陽,令人心中隱隱不安。

“那個阿媽有點古怪。”三公主低聲嘀咕了句。

平畫沒聽清,回頭看向她:“怎麽了?”

“沒什麽。”三公主搖搖頭。

等到進了可汗的帳中,暖和的溫度立刻融化了身上的寒意,三公主身處這偌大的空間裏,循著一股幽幽清香見到了半坐在羊皮高**的可汗妻子,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薄衫,自是感激兩位中原公主的到來。

三公主的目光落在乳母抱在懷裏的小世子身上,見他正酣睡,不忍打擾,細細端詳一陣後,悄聲對平畫說:“這世子劍眉膚白,長大後必定玉樹臨風。”

大妃聽聞,在此時笑笑:“可汗今夜設宴,好生招待皇宮裏前來的貴客。”

當天夜裏,草原阿史那部落最大的帳篷中正在進行著奢華熱鬧的晚宴。

凡是受邀的草原貴族都齊坐此處,由於帳外燃著重重篝火,所以在帳內也就不覺得冷了。

可汗為了表示對前來道賀的中原公主的重視,還特意要一群草原姑娘來奏中原的曲目,他們事先苦練許久,一個個地捧著琵琶、古琴、瑟、箏還有笛與笙,連同鍾、鼓、鑼、磬都一應俱全,二十多人的器樂陣,井然有序的落座,將七曼妙曲音彈奏得倒也像模像樣。

而三公主酒量最好,喝下三杯草原烈酒也毫無醉意,正要回敬時,帳外忽然有身著草原衣裳的舞女傾巢而來,在澎湃**的器樂聲中踏歌而舞。她們膚色如麥,眉眼深邃,舞步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身在其中的三公主與平畫也感到非常放鬆,直到帳外忽然響起一些動靜,三公主睜大了眼,拉著平畫詢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響?”她指了指外麵。

平畫仔細去聽,搖頭道:“沒聽到什麽特別的,大概是馬兒的嘶鳴罷了。”

三公主卻感到好奇,且這些賓客都已經喝得醉意醺醺,她正巧也要去外麵透透氣,穿過人群掀開簾子,她走出帳篷,看到草原的夜幕連接著地平線——月亮星辰仿佛都要掉落在這無盡的境地。

清冷的風撲麵而來,三公主向前走去幾步,閉上眼睛,沉醉地享受著草原夜風拂麵,身後忽地傳來一聲馬鳴,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三公主猛地循望過去,不由地睜圓了雙眼。

隻見暗處的石墩旁,站著一名身穿草原王族服飾的年輕男子,頭上戴著簡易的青色玉冠,腰間的金色腰帶上綴滿了樣式奇異的瑪瑙和琥珀,根據數量判斷,倒是個極為顯赫的身份。且極為年輕,更是顯得風姿卓朗,他正將馬兒的韁繩拴好,察覺到三公主的視線後,當即瞥來冷銳目光。

三公主一瞬間怔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驚豔,心中暗暗頓悟:原來是他……一定是因為他脫去了白天時的那身銀色鎧甲,她才沒有立即認出來。

“你們中原女子都這樣肆無忌憚麽?”他口氣可倒是十分狂妄,一雙眼睛打量著三公主,隨即將韁繩用力地打了幾扣,然後邁著步子走過來。

三公主心覺他中原話說得流利,倒配得上那葉護的高貴身份。卻也沒有畏懼,隻輕笑一下,反問道:“如何一個肆無忌憚?”

“你一直盯著我看,這還不夠肆無忌憚?”他停站到她麵前,俯著眼睛,足足比她高出一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