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少主算是外人嗎?
殿外落雨。
容夙步伐匆匆。
侍從跟在他身邊撐著傘,一行人疾步在滂沱夜雨中。
還未趕至阿滿的寢宮時,就已經見到有不少奴婢、小廝在雨裏團團打轉。
他們實在是不知所措,以至於遠遠瞧見這光景的容夙的心境也頗為複雜。
他疑惑、不安、動搖,甚至止不住地顫抖起雙手。明明夜風寒冷,他身體卻燥熱難耐,一層又一層的細密汗珠在他的身上竄起,仿佛已經預料到了即將要見到的慘劇,可他心中還在垂死掙紮般地安慰自己:不要亂想,事情還沒有一定,必要眼見為實!
待到進了阿滿的宮門,那幫奴婢們見他來了,都像是盼來了救星,一個個地跟在他身後哀哭起來,都馬不停蹄地奔向阿滿的廂房。
容夙大步流星地推開了阿滿的房門,刹那間,他被眼前景象震撼,以至於太過驚懼,胃裏瞬間一陣翻湧,他沒有控製住,連忙轉過頭,扶著門框彎身幹嘔。
屋內的太醫聽見動靜,一回身,滿麵倉皇地跪在了容夙麵前,顫顫巍巍地磕頭道:“丞相饒恕,求丞相饒恕啊!”
其餘人等也都紛紛跪下,他們有求饒的,有痛哭的,還要提議要厚葬的——
容夙耳邊亂糟糟一片,他滿頭冷汗,餘光瞥向床榻上躺著的阿滿,那具身軀仿佛早都已經硬了、冷了,動也不動的。
貼身伺候在阿滿身邊的侍女菊若還伏在床榻旁哭個不停,一邊哭一邊道:“幼主一直要奴婢準備蓮子羹,要吃鮮嫩可口的……奴婢好不容易準備好了,誰想到才端進屋子來,幼主就……就已經……”
容夙望向地麵,早已灑了滿地的蓮子羹湯水,菊若反複說著幼主沒吃到蓮子羹就上路了,他連最想吃的都沒吃到一口。
這話一出,滿屋子人都要心碎了,還有小廝拿來白布,為阿滿體麵的遮蓋上,勸慰著菊若莫要哭了,會吵得幼主在陰間路上迷了方向的。
一提“陰間”二字,容夙再也忍無可忍了,他怒斥眾人道:“都住口!誰再敢胡言亂語,即刻杖斃!”
在場之人皆是麵如土色,隨即天際又一道閃電劃過,侍女們惶恐的尖叫出聲,三倆湊成一團瑟瑟發抖。
菊若顫抖著瑟縮,她不敢再哭出聲來,卻也仍舊是淚如雨下。
容夙已然恢複了理智,他不能亂了陣腳,抬手抹去額角的汗跡,大喊道:“這是天譴!是貴妃娘娘逃出皇宮的報應!此等罪孽降到了幼主身上,是幼主替她擔下了此劫,必要替幼主報了此仇才能罷休!”
侍從們愣住了,容夙推搡著他們去下令,要朝臣們加快速度、補充人馬去追捕出宮的貴妃,並要他們將這消息擴散到民間!
“這是天譴!都是天譴!”容夙放聲吼著:“全部都因他們逃出了宮去!是他們不肯交出玉印,才會害得幼主喪命!罪因他們而起,也必要由他們來謝罪!”
這絕望的呐喊聲回**在漆黑雨夜裏,令跪了一地的奴婢和侍從都心生哀戚。
他們隻知是皇朝爭鬥害死了一個孩童。
阿滿,阿滿,人不如其名,他短暫的人生,從不圓滿。
隔日,天明。
草原上空升起了血紅色的朝陽。
容妤一夜未眠,方才小睡了片刻,這會兒被帳篷外的馬兒鳴叫聲吵醒,她感到疲憊地睜開眼,一抬頭,便見到侍女端著早飯走了進來。
來的人並不是蒙月,而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但她卻率先與容妤解釋道:“娘娘,我是代替蒙月姐姐來照料你起居的,她最近要修養一段時間的身體,這陣子都不便來娘娘住處。”
容妤打量著她將飯菜依次放到桌案上,輕聲問了句:“她怎麽樣了?”
侍女答道:“免不了皮肉受苦,但少主念在她從前周到,也是不忍心真的降罪於她。”
聽了這話,容妤才得以安心。
侍女將飯菜都放好後,就先行退了下去,待容妤用膳完畢才再來端走殘羹。
容妤也的確是有些餓了,先端起湯碗喝了一些,又用鐵勺子去吃飯食。
還沒吃幾口,帳外又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容妤循聲望去,看到哥舒亭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他今日穿戴的很是素淡,一身竹青色的胡服,窄袖、束腰,褲子下頭配著靛青色的馬靴,上頭繡著金邊暗紋,看上去不像是草原勇士,倒像是天外來客。
容妤隻瞧了他一眼,就又低下頭去繼續吃著碗裏的飯菜。
哥舒亭眯了眯眼,忽然抬起手來打了個響指,外頭立即有侍從躬身前來。
他不知用蠻夷語命令了什麽,那侍從得令離開,很快就端來了一份餐具,還添了不少菜色。
甚至,還帶來了一壺酒。
待布置妥當後,哥舒亭揮手,部下們紛紛退了出去。
帳子裏,就隻剩下容妤和他二人。
哥舒亭大刀金馬地坐到了容妤對麵的圓凳上,他抬起鐵勺舀了一口湯,像是覺得味道淡了些,就擰開酒囊仰頭喝下,抬起手背擦拭嘴角酒漬,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地嗅了嗅味道。
容妤錯愕地注視著他。
他一抬眼,盯著容妤的眼睛問道:“誰來過你這裏?”
容妤心頭一震,臉上卻沒有過多表情,她不想被他察覺出端倪,便繼續吃著碗中的飯菜,低聲回了句:“除了侍女,無人來過。”
“氣味兒不對。”哥舒亭觀察著帳內周遭,確信道:“必定有外人進了你的帳篷。”
容妤不疾不徐道:“如此說來,少主可算是外人?”
哥舒亭的視線落在容妤麵容上,他審視般地端詳著她,手中酒囊擱置在桌麵,一字一頓道:“你別想著和我耍心機。”
他這話的語調聽上去很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容妤的錯覺,她竟從其中聽出了一絲妒意。
這令容妤心間掠過詫異,下意識地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
不料哥舒亭忽然探出手去,一把奪過了容妤麵前的木碗,逼她不得不抬起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