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十五)
沈戮像是活在所有人記憶中的存在。
盡管在宮裏無人敢提及這個名字,可錦妃卻是那個不怕強權的。
她總是會與宮裏的人談論沈戮的舊事,她喚他“七郎”,就連睡夢中也時常會念起。
珠玳在她身邊做差久了,也就知道七郎便是沈戮。
想來錦妃忘不掉前朝也是人之常情,她畢竟姓沈,又是尊貴的三公主,總比現在被囚禁一般的日子要自由快樂。
其他妃嬪都認為錦妃獨享皇寵,可珠玳卻清楚錦妃整日鬱鬱寡歡。她被敵人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自然不會感激蕭帝對她的格外“重視”。
而孟王口中所說,也足以證明沈戮和容妤的確是死了,畢竟當年的哥舒岐做的狠絕,一把大火燒盡城門,連螞蟻都要被燒成焦炭。
“就算他們墜下高牆是還活著,可大火無情,他們無處藏身,也插翅難飛,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孟王說到最後,還感到十分遺憾道:“可惜了,他在中原是個好皇帝,而那位貴妃娘娘也是個仁慈的人,我曾在她被囚禁期間為她親自送過飯菜,她本想求我幫襯她離開,但考慮到會連累我,就作罷了……”
也是因此,孟王才記得她身上的那股香氣。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沒能忘得掉。
珠玳將得到的這些信息都稟報給了錦妃。
聽罷,錦妃問道:“他真是這樣說的?”
“回稟娘娘,奴婢一字不漏,他是如何說的,奴婢就是如何呈給娘娘的,不敢疏忽。”
錦妃默不作聲的鎖起眉,她像是在思慮,很快又問珠玳:“你離開孟王宮殿時,有人發現麽?”
珠玳搖頭道:“無人發現奴婢,奴婢謹遵娘娘吩咐,十分小心謹慎。”
“可有旁人見你去了孟王府?”
珠玳一聽這話,不得不道出實情:“回娘娘的話,倒是有位王大人和崔侍郎來了孟王的住處,也……見到了奴婢。”
“你和他們說你的身份了?”
珠玳的神色略顯惶恐:“奴婢不敢隱瞞,隻好說了實話。”
錦妃無奈地輕歎一聲,“無妨,他們那樣的人也未必會把你的出現放在心上。”
珠玳也因此而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還有——”錦妃再次開口道:“你主子那邊如何了?”
珠玳知曉她是在說金籬,便道:“娘娘,奴婢的主子隻有娘娘您一位,如今在金婕妤身邊做事,也都是聽娘娘的吩咐,斷不敢有二心的。”
“我又沒有說你的不是,你急什麽?”錦妃靠在玉榻上,媚眼一抬,打量著珠玳道:“憑你這些時日與她的相處,可發現她有何異樣?”
“奴婢倒不曾覺得金婕妤有何不妥。”珠玳道:“奴婢見陛下對她很是寵愛,她也口口聲聲地念著陛下的好,兩個人都在新鮮勁兒上,昨個還在一起的,很是難舍難分。”
錦妃聽了這些也不惱,她本就不在意蕭帝對自己是否忠誠,如今倒落得了個清淨,便叮嚀珠玳:“你要伺候好她,眼下,她才是你唯一的主子,你不可被她察覺到你出入我宮裏,更不能被她知道那日是我派人找陛下來這的。”
珠玳連聲稱是,同時也要把自己知道的告訴錦妃:“娘娘,金婕妤昨夜又悄悄地出了陛下的寢宮。”
“你有悄悄地跟上她嗎?”
“奴婢隻跟了一段路就跟丟了,她比想象中的還要警惕,奴婢料想她在宮裏還有熟識的旁人要見。”
錦妃皺了皺眉,她心裏其實有所猜疑,但事情在得到證實之前,她不敢妄自定論,隻對珠玳道:“好了,你今日先回去,繼續盯著她,莫要讓她察覺出端倪。”
“奴婢遵命。”珠玳應下後,便退出了錦妃宮裏。
日子一天天流逝,轉眼間,金籬已經入宮有四個月了。
打從她侍奉蕭帝的第二個月開始,蕭帝便賞賜了她宮殿,就在他的寢宮旁。
他還親自賜名給金籬的宮殿,叫做“若夏宮”。
蕭帝覺得金籬性情溫順,像是他故鄉草原的夏季,才有了“若夏”二字。
其實金籬並不在意住在何處,她在意的隻是盡快下完這盤棋,但又不知何時才是終點,隻能留在這深宮之中,望不見她自己的自由。
直到晚秋時節,她身子不適起來。
這日,金籬的臉色蒼白,她吃不下早膳,輕輕捂住嘴,試圖抑製住那股突如其來的惡心感。然而,一陣強烈的反胃讓她不得不彎下腰,嘔吐起來。
珠玳見狀,急忙上前扶住她,眼中滿是擔憂。她細心地擦拭著金籬的嘴角,輕聲問道:“婕妤,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您的月事……是不是已經推遲了?”
金籬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被深深的憂慮所取代。她緩緩點頭,聲音微顫:“月事的確有陣子沒來了,我原以為隻是身子乏了,沒曾想……”
珠玳的心中已是波濤洶湧,她攙扶著金籬坐下,心中的猜想越發肯定:“婕妤,奴婢猜想,您可能是有喜了。”
金籬聽聞此話,臉色愈發蒼白,她緊緊握住珠玳的手,聲音帶著幾分顫抖:“珠玳,你……此事不可聲張,這件事……我……”她的話語戛然而止,眼中充滿了恐懼與迷茫。她的目光在房間內遊移,仿佛在尋找一個能夠解答她心中疑惑的答案。
珠玳輕輕握緊了她的手:“婕妤放心,奴婢不是多嘴之人。隻是,眼下還不確定您是否真的有孕在身,理應確認了才是。”
金籬沉默不語,她心中的恐懼與不安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讓她無法平靜。
如果真是有了身孕……那孩子的父親……會是誰?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蕭帝每次都會要她喝下避子湯,真有了身孕,想必她心裏是有數的。而倘若這事被蕭帝知道的話……
一想到這,她便心頭發怵,胃裏又是一陣翻湧,她猛然起身,捂著胸口幹嘔了起來。
便是此時,門外傳來了通報聲:“陛下駕到——”
金籬全身一震,轉頭去看時,蕭帝已經走了進來。
他瞧見金籬的模樣,又見珠玳的神色顯露惶恐,似乎察覺出了端倪。
“陛……陛下……”金籬倉皇地躬身問禮,一旁的珠玳也趕忙跪拜。
蕭帝一抬手,免去金籬的禮數,上前幾步打量著她:“你臉色不大好,身子不爽快了?”
金籬連連搖頭,哪知蕭帝卻命內侍道:“去傳趙太醫來。”
“陛下!”金籬欲阻攔,“我、我不礙事的,陛下不必費心!”
“傳太醫來一趟若夏宮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蕭帝全然不理會金籬的阻攔,隻管命人去做。
金籬強裝鎮定地笑了笑,被珠玳扶回床榻去時,她覺得自己的雙腿都是癱軟的,隻怕事情要敗露,她恐懼的就要尖叫出來。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
太醫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手中的藥箱隨著步伐微微晃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金籬坐在床榻上,雙手緊握,眼神中滿是不安與恐懼。她的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尤為清晰,仿佛連她自己都能聽到。
趙太醫同蕭帝問禮後,便隨著珠玳去了金籬的床榻旁,隔著紗幔,他緩緩伸出手,金籬的視線緊緊跟隨著那隻手,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卻始終不敢躲避。
手指懸浮在金籬的手腕處,太醫的眉頭緊鎖,表情嚴肅,這更加深了金籬的緊張。
蕭帝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的眼神深邃,似乎能洞察一切。房間裏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沉默,隻有金籬的呼吸與心跳聲在交織。
倘若此事敗露……
隻一這樣想,金籬的心就如同被重錘擊中。
她緊緊握住被褥,指節發白。太醫的嘀咕聲如同刺耳的蟲鳴,在她耳邊回響,讓她心神不寧。
她清楚,這不僅僅關乎她的性命,更是她與孩子唯一的希望。
紗幔外頭,蕭帝的聲音低沉而威嚴:“趙太醫,金婕妤的情況如何?”
趙太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婕妤脈象平和,但似有異常,臣需要再仔細診斷。”
金籬的心跳瞬間加速,她閉上眼睛,祈禱著能夠安然度過這一關。
蕭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不耐:“速速診斷,寡人要聽實話。”
太醫微微躬身,目光穿透紗幔,落在金籬的腹部,神情專注。他輕聲細語地詢問:“婕妤近日飲食可有什麽特別之處?是否有食用過任何藥物或補品?”
金籬不知他此話何意,但也還是她搖了搖頭,輕聲回答:“並無特別,飲食皆是宮中常例,未曾擅自服用任何藥物。”
紗幔外的蕭帝眉頭緊鎖,聲音中透出一絲緊張:“趙太醫,你為何問這些?”
趙太醫略微回了身形,緩緩道:“陛下,微臣是擔心婕妤的飲食或藥物可能對腹中胎兒有所影響。宮中飲食雖精細,但也要確保萬無一失。”他的話語中透露著醫者的嚴謹與關懷。
聽聞此言,金籬愣住了,蕭帝也麵露驚色。
“你方才說什麽?”蕭帝站起身來,“胎兒?”太醫的話如同重錘,砸在蕭帝的心頭。他瞪大了雙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緊接著便是滔天的怒意。他的手指顫抖地指向太醫,聲音帶著難掩的震怒:“你再說一遍,這、這怎麽可能?”
趙太醫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醫箱,聲音雖小卻堅定:“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金婕妤她……她確實有了身孕。”
金籬的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仿佛已經預見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雨,雙眼緊閉,不敢直視蕭帝憤怒的臉龐。
而蕭帝的眼神如利劍般刺向她,仿佛要將她穿透。
那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他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珠玳惶恐,隻得帶著趙太醫一同離開。
房間內頓時隻剩下金籬與蕭帝二人。
金籬從床榻上直起了身形,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顫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陛下,我……”
不等金籬說完,蕭帝猛地撩起紗幔,露出他那張剛毅而冷峻的臉龐。他俯身逼近金籬,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她的內心:“金籬,寡人問你,那避子湯,你到底喝了沒有?”
金籬抬頭對上蕭帝的目光,眼中滿是驚恐與無助。她咬緊牙關,嘴唇微微顫抖,卻終究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蕭帝一把掐住她的臉頰,一字一頓道:“寡人在問你話,說!”
避子湯……
金籬這才反應過來。
也許,她可以在避子湯上做文章。
於是乎,她試著囁嚅地回答道:“回稟陛下,我……我這幾次,沒有服用過避子湯……”
蕭帝繃緊了下顎,“你竟膽敢不聽寡人的話?”
“我隻是想與陛下有個孩子!”金籬故作嬌弱地看著蕭帝,淚水湧出雙眸,滑落到了蕭帝的手背上,“我羨慕錦妃娘娘,隻有她配擁有陛下賜予的孩兒,我為何不可與她一樣,我也想為陛下誕下骨血!”
蕭帝氣不可遏地甩開手,斥責道:“簡直荒唐!寡人不要你生,自有其中道理,你怎敢擅作主張?!”
金籬委屈地別開臉去,她抽噎著哭泣,心裏卻是落下了一塊巨石。
他竟沒有懷疑過她,可見宮裏的確無人瞧見她與沈容私會過。而避子湯她次次不落的喝下,這孩子必定不會是蕭帝的,她很清楚孩子的父親是誰,眼下,也隻能借由避子湯逃過一劫了。
“若陛下實在不肯讓我懷有子嗣,那便賜我紅花,打落這孩子便是了。”金籬哭哭啼啼地說道:“從今以後,我一定會聽從陛下的吩咐,絕不會落下半碗避子湯,隻求陛下不要記恨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說得也情真意切,逐漸令蕭帝消下了心頭怒火。
再轉頭看向她,那纖柔年輕的肉體的確是美麗可人,蕭帝倒是有些不忍讓她這般難過,長歎一聲後,他竟回身坐去了她的床榻邊,連他自己也驚奇他這麽快就不再生氣。
“分明是你的錯,為何還要哭得這般委屈,倒成了寡人的不是了。”他探出手掌,為她抹掉淚水的同時,又扳過她的臉頰,“你就這麽想生?”
金籬的淚眼凝視著他,輕輕點頭道:“既是陛下的骨血,我當然想要為陛下留住這孩兒,隻求陛下憐憫疼惜我……”說著,她湊近蕭帝一些,在靠近他嘴唇時,又欲擒故縱地停了下來。
蕭帝的眼睛盯著她朱紅的唇瓣,喉結哽咽了下,忽然問房外的趙太醫:“婕妤如今的身子可否伺候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