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6章 莫要再提起當年了!

“倘若殿下是記恨當年的事情……”容妤說這話的語氣極其艱難,她怕稍有不慎,會再度惹怒沈戮。

可多年分離,她早已是猜不透他心思的,一如他此刻忽爾就厭煩地拂了手,“何必提起當年!”

既不提當年,容妤又談何罪過?

她也隻好裝傻充愣著:“是臣婦愚鈍,方才衝撞殿下的過錯,還請殿下能寬宏大量,饒了臣婦這一回。”

沈戮背對著她,容妤看不見他表情,便更加不安,隻聽他突然說道:“我若饒過了你,便不能再饒了定江侯了。”

容妤大驚失色。

沈戮再道:“你父女二人,總得有一個擔下過錯。”

容妤囁嚅道:“可殿下方才不是說過,當年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嗎?”

“那是你不可以提。”沈戮冷哼,“我如今與你,又怎能同日而語?”

一個是新太子,一個是廢儲妻,自然是有著雲泥之別。

“我想提起曾經、提起現下,甚至是提起日後都無妨。”沈戮再道,“可你不同,皇嫂,你最好在心裏記牢了,要不是太後念在皇兄母親的顏麵上,你們夫妻二人早就被降為庶人流放出宮了,如何還能出現在今日的東宮宴請上?”

容妤啞口無言。

“而定江侯之所以還能被囚禁自家宅邸而不是入獄受審,你覺得,是你容家威懾尚在不成?”

容妤低著頭:“臣婦從未這樣想過。”

“那,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容妤心中歎息,想到自己人微言輕,再如何想此事又能怎樣?

可沈戮卻逼迫一般地催促道:“說。”

容妤不敢耽擱,慌忙回道:“臣婦以為,是……是殿下念及……”可到了“當年”二字時,容妤生生咽了下去。

他說過的,唯獨她不可以提當年。

“念及什麽?”

容妤心跳如鼓,坦言道:“臣婦不敢說。”

“你口中的不敢,是因怕我,還是怕當年舊情?”

隻此一句,令容妤如芒在刺。

她微微仰起臉,望著沈戮的背影。

昔日少年已肩胛寬闊,森然冷酷凝於舉手投足。他連鬢發間都攜著殺伐過後的血腥之氣,血海白骨堆積在他與容妤中間,形成了爬滿荊棘的山巒,他在山那端,容妤在山這頭。

一山之隔,不見往昔至純笑顏。

容妤隻得坦言一句:“臣婦,是怕殿下。”

沈戮負在身後的雙手握緊成拳。

夜深人靜,隻餘風吹樹椏,窸窣成影。

沈戮斂下眼眸,許久未再開口,容妤靜默不語,心裏還記掛著約好了會來後花園尋她的夫君。

直到沈戮忽然冷聲道:“是啊,你如今的確是怕我怕得要命。原來如此……倒也難怪。”他意味不明地說了這話,低笑一聲,極盡諷刺。

容妤不懂他為何要這樣笑,剛要開口相問,卻聽見——

“妤兒……妤兒……你在這裏嗎?”

遠處傳來幾聲呼喚,那熟悉的聲音令容妤的心一顫。

沈戮則循聲望向小榭對麵的那片竹林,見一身影在徘徊尋找,便驀地消了怒火,隻低低一聲笑,道:“我那傻皇兄才離開東宮幾日啊,竟連後花園在何處都辨不清了。”

容妤卻不敢回頭去看,生怕會被蓮池對麵的沈止瞧見。

“皇嫂。”沈戮低頭去看容妤,“我是否應替你回他一聲?”

容妤連連搖頭,並以極為哀怨的眼神望著沈戮,仿佛在示意他彎下身子,不要讓沈止發現。

沈戮心頭一緊,眉頭緊蹙的同時,身形不由自主地躬下來,他與她,如同藏身在玉石桌後頭,徒留沈止一人在池子對岸奔走尋找。

彼此輕微的吐息拂在麵上,容妤望著近在咫尺的沈戮,眼裏浮現出一絲感激之色。

沈戮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他探出手掌,手指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容妤驚慌地向後去躲,沈戮指尖撩動起她一兩絲鬢發,拂到她耳後,低聲一句:“不必驚慌,我隻是幫皇嫂捋過青絲罷了。”

容妤低頭不語,似在屏息等候沈止離去。

而沈戮靜默地凝視著她,也許是方才觸碰到她肌膚的熱度一路爬去了他心底,心池漣漪卷起了層層波瀾,他略一垂眼,漠然道:“皇嫂今日對太子不敬之罪,尚未能恕。”

容妤心下一沉,知曉沈戮不會輕易饒過她,便垂首輕聲道:“臣婦願意領罰。隻要……殿下能遵守臣婦今日參宴的約定。”

沈戮冷笑,“有罪之人竟還膽敢和我講條件?”

“臣婦不敢,隻是,殿下答應臣婦在先,即便臣婦讀書不多,也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殿下貴為太子,自是不能因小失大。”

“你是在暗示本太子——皇嫂是麵危牆不成?”

容妤壓低了聲音,再道:“太後既答應了為南殿置辦冬衣,便不會吝嗇小小俸祿。”她頓了頓,鼓足勇氣一般,“隻望太子殿下能夠成全。”

她垂首的模樣,像極了高傲的仙鶴垂下頸子。

沈戮的目光落在她**出的瑩白脖頸上,不覺間揚起了嘴角。

他道:“皇嫂真是個固執的女子,區區一百五十的俸祿,也值得你數次對我低頭。”

“臣婦夫君身子不適,萬萬不能少了這俸祿抓藥。”

“你夫妻二人倒是伉儷情深,也令我有幾分動容。”沈戮這話不對心,顯露出一絲嘲諷,很快便道:“待我擇一日,將太後安排東宮置辦的晚冬行頭送去你南殿,至於俸祿嘛……你且還是要耐心地等上一等。”

容妤悲戚地看著沈戮。

“皇嫂用這種眼神看我也是沒用的。”沈戮垂了眼,不再看她,站起身時,又留下一句:“不過,東宮送去南殿的物件,不止有晚冬行頭。”

容妤愣了愣,轉頭看向沈戮,他已經下了小榭,朝著回往宴席的長廊前去了。

他步子走得急,抖了抖後背衣衫時,發現已被汗水浸濕,粘癢難耐。

落在身後的是沈止的聲音,他喊著“妤兒,可算找見你了……”

緊隨其後的,是她那聲柔情似水的“夫君”。

聽到那夫妻二人對話的沈戮神色煩躁,步子則邁得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