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緣六度(紅塵):孽欲驚夢

第二十一章 醉生夢死

浴室裏傳出沙沙的水聲,倪紅蓮恣意伸展開半裸的身體,霸占著略顯冰冷的大床。長發如瀑,順著床沿張揚地泄下,媚眼惺忪,鼻孔中緩緩噴出縹緲的煙霧。

煙草亦醉人,自在,鎮定,安穩……

庸懶地張開長長地美睫,仰視一片顛倒的紅塵。蕭瑟的北風鑽進窗縫撥動眼下潔白的窗紗,偶然發現一隻“小強”在頭頂的木地板上攀爬。時光荏苒,沿著亙古不變的軌跡流向不可逆轉的方向,陽光刺眼,短暫失明,徒留一片慘淡的迷茫。

紛繁塵世恰似這沉默地客房,冷眼見證著千萬過客的悲歡。一場夢接著一場遺憾,愛恨之後續了又斷。往事在浮動的煙幕中隱現,依舊是挺著肚子等在巷口的淒怨。而他的心隻能再為她停留一晚,明日上路便遺忘了凋零在彼岸的紅蓮。

金勝下身裹著浴巾,揚手擦拭著濕漉漉的短發悠然晃進房間,一股煙草的辛辣味道衝得他睜不開眼。眼前倒掛在床邊叼著煙的女人攪亂了他寧靜心湖,一副天生浪蕩的騷態忽而激起他心底一波莫名的憐愛。寧靜的陽光之下,他清楚地看到靈魂的創傷,經曆了幾多難以想象的磨難才能讓一朵純潔的花兒泛起血色的光芒。

“洗完了?”她吐出一線煙霧,溫柔的聲音打斷他空靈的遐想。

“啊。”將毛巾隨手扔到一邊,輕輕地坐在她身旁,“妞兒,醒了?”

“嗬嗬……”她魅惑地瞟了他一眼,揚起修長的美腿,精致的腳趾調皮地彈奏著他的胸膛。

“不再洗個澡了?”他邪氣一笑,溫暖的大掌順著她細膩的美腿悠然下滑。

“昨晚才洗過,算了吧。”她猛然夾緊雙腿阻止那隻手侵略她的聖土,懶洋洋地坐起身,攏著微卷的長發,“私生活越肮髒的男人越鍾情於洗澡,你覺得我說得有沒有點道理啊?”

“請問,你不是在罵我吧?”心裏覺得她的話仿佛有點道理。他的私生活很肮髒嗎?

“別多心,我說的是共性,群體性。不是針對你一個人!”說著話,扯過被子蓋住全身。

“也不全是!這年月‘洗澡’大概等同於應酬吧。”金勝點燃一根煙,鑽進被子扯起了閑話,“我最多試過一天洗四遍澡。有朋友叫能不去嗎?一整天沒幹別的,就剩下脫衣服了!”

“168?”她信口報出“全套服務”的價碼。

“妞兒,知道得不少嘛!可惜你哥命貴,好日子還沒過夠呢!萬一跟同治爺似的得個要命的病,花多少錢都治不好啊!”用力揉亂她的頭發,接著說到,“不是有那麽個順口溜嗎?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花中尋花,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五等男人妻不在家,六等男人沒家沒花。你哥我盡量往‘上流社會’混,歌廳桑拿的女人還是算了吧!”

“這年頭學壞的也不都是‘資產階級’,我朋友她男人每月工資不到一千大毛照樣168!”

“你怎麽知道?總不會是你朋友告訴你的吧?”

“就是啊。她知道他男人好幹那事兒,睜一眼閉一眼,就當看不見了!”跟她一樣慘的女人一抓一把,放眼一看個頂個都是“苦菜花”。

“不可能吧?這樣還不跟他離,真不明白到底圖個啥?”他用力擠熄了煙伸手攬過她,很想聽聽女人們心裏的真實想法。

“為孩子嘛,沒孩子早就散夥了!”她仰起下巴,妖嬈地貼在他身上繪聲繪色地描述到,“我朋友見他男人夜裏出門,就提前安頓他:多帶幾個套,看把病帶回家的!”

“嗬嗬……”好殘忍的笑話!金勝深悟眾生悲苦,某個人的痛苦便是他人眼中笑話。紅塵堪忍,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挑起她鬢角的碎發,掬起憐愛的目光說到,“十一點了,餓了嗎?昨晚省了一頓夜宵,中午請你吃頓好的吧。”

“吃啥?魚翅,燕窩,裙邊,王八?”她星眸閃爍,忍不住幻想一下。

“想什麽呢!那些東西是人吃的嘛!魚翅是魚膠攪和著粉絲,野生甲魚都是人工養殖的。價錢死貴,等著‘捉鱉’呢!再說,吃‘國宴’多土啊,人家一看就以為咱是山裏來的。”

“行了!舍不得花錢就直說,哪來那麽多歪理?多少錢標準?你先開價!”猛得撐起身體,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胸口上。請那個“靜雲”吃飯,一瓶洋酒兩千八他眼都不眨一下。一輪到她,檔次嘩啦一下就從天上跌到了地下。

“人得吃五穀雜糧!咱們這兒的粗糧健康實惠,有沒有好一點的地方?介紹一下。”成天在酒席上應酬,他看見王八就想吐,家鄉的黃糕,蓧麵他都想了好幾年了。

“鬧了半天又把我送回‘貧民窟’了,弄碗羊雜糊弄我啊!”皺起眉頭半真半假地抱怨,狠狠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

“唉呦,找個高檔的粗糧嘛!”他擠了擠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再高檔也是粗糧!一籠窩頭能賣個王八的價錢嗎?”她想踢他,踹他,恨不能撲上去咬他兩口。就算她泛賤,也不至於“賤”到這個地步吧?

“嗬嗬,我算聽明白了,你是不折騰我兩個錢兒心裏難受。這樣吧,中午粗糧,晚上請你去全市最高檔地方。”大手一揚猛得將她按在胸口,鼻腔裏充斥著幽幽的發香。

她安然靠在他胸口,指尖劃過他肩膀上的幾道陳年舊傷:“高檔的地方太多了,我搬著指頭都數不過來。你看D城的街麵上不顯山不露水,隨處都是花大錢的地方。”

“是嘛?吃過午飯你得帶著我好好逛逛。妞兒,起吧,幹了一晚上‘細活’,肚子餓得慌!”

兩人坐著出租車離開了酒店,沿著街道一路向東,一轉彎忽見一個招牌上寫著“老樹根”的門麵。

“就這兒?看上去不咋地!”金勝隨便掃了一眼簡陋的門麵,僅憑直覺評價。

“裏麵很有特色,進去就知道了。”倪紅蓮淡淡一笑,在身後輕輕推了他一把。

一進店門是一棵“人造老樹”,樹下的幾個大灶上支著熬菜的大鍋。目光穿過麵前大片繁茂的枝葉,輕紗曼掩,一幅畫舫彩摟般的景色。金勝不由想起溫潤的江南,整體的色調卻透著北方的濃豔,兩人在一側粉紗飄渺的半開放包間裏落了坐。

“感覺如何?”倪紅蓮抿了口滋潤的芝麻茶望著對方說。

“不錯。跟進了古時候的妓院似的!”他真這樣想的,順嘴決來了。

“缺德!”她放下茶杯輕輕罵了一句,隨即揚起嘴角壞壞地說,“其實我頭一次來也這麽想。臨水人家‘紅袖招’,大概就是這種風格。”

“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這種地方容易讓人詩興大發,他把玩著茶杯,禁不住附庸風雅。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她接了半句,忽生感慨,“商女怎麽可能不知亡國恨?醉生夢死罷了!”

“能把古詩讀出另一番意境,不錯啊!”他由衷地讚美她。名牌大學,太可惜了!

談笑之間,迎麵進來幾個剃著超短寸頭的男人,衣著講究,夾著手包,周身透出的特殊氣質一看就是混社會的。幾人脫掉大衣落了座,包裏掏出的青一色是“芙蓉王”的煙盒。其中一個家夥忽然向她招了招手,看起來仿佛很熟落。那家夥認識她嗎?她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呢?或許是江浩的朋友,興許在什麽地方見過。

隻見對方點燃一支煙,起身向她走了過來,仿佛是有意想看看她在跟什麽人吃飯似的。“板寸”在“船屋”的欄杆之外停下腳步,客氣地伸出手來說:“你還認得我嗎?”

背對著男人的金勝心裏有些冒火:一上來就聯係,看不見她已經有主了嗎?聽對方的意思兩人仿佛是老相識,莫非從前也有一腿嗎?濃眉一挑,極不友善地瞥向對方。

四目接火,兩人不由一愣。對方一臉驚喜,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勝子,多少年不見,現在在哪兒發財呢?”

“十多年沒見了!毛子,看樣子混得不錯!我這會兒在外地瞎忙活,過年回來看看,沒啥事,跟朋友坐坐。”金勝瞄了倪紅蓮一眼,率先劃清界限。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麽?她跟對方有沒有關係還說不定呢!

“我這兩年還行,跟煤檢站有點關係,湊合著打鬧幾個。發財談不上,養家糊口是不成問題了。”對方口氣謙遜,卻一副囂張的神色。

倪紅蓮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暗暗嘀咕:勞改隊是所不錯的學校,出來的都發家治富了!不對,她家那一頭也是打哪兒飼養出來的,怎麽就嗜賭成性不思進取呢?大概是判得年頭太少了,真該讓他回去重新改造改造,坐個十年八年的再出來。

號友相見格外親,兩人手拉著手始終不舍得放開。對方掃了她一眼,笑嗬嗬地對金勝說:“叫上你朋友過去坐吧,見個麵不容易,咱倆好好呱嗒呱嗒。”

“這……”金勝有些猶豫,不去不好,讓人家埋單更不好。可她跟在他身邊,算什麽?嘴上說是“朋友”,男人女人之間還不就那麽點事嘛!摸不清水深淺,看被人家笑話。

“走吧。回來一趟,兄弟請你吃頓飯都不給麵子嗎?”對方的熱情讓人無力招架。

金勝打量了倪紅蓮片刻,勉強答應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