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你,好不好

第15章

第15章

成都的冬天不太冷,天有點灰。

我拖著行李箱回家的時候,我媽正在剪豆角準備做晚飯。

看到我回來她有點驚訝,立馬丟了豆角奔過來,一副憂傷的模樣:“張揚,你被公司開了?”

我媽媽對我的行情基本持觀望,隨時準備拋售的狀態。我情不自禁地有點寒心。

我媽說:“本來也沒指望你這孩子能撐這麽久,這公司也算人道了。”

她想了想,可能覺得其實還挺欣慰,轉身進廚房繼續摘菜。

我剛把東西放下,就碰上我爸下班歸來,他見到我也有點驚訝,欣喜地對我說:“張揚你回來的正好,今天下午我剛替你買了份保險,保額100萬呢。嗬嗬。”

我說:“什麽險?”

“壽險。”

“受益人是?”

我爸爸樂嗬嗬地說:“是我,嗬嗬。”

我在決定離家出走前,和我爸鄭重指出一個事實:“你明不明白,這份保險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被車撞死了,你就能拿100萬作補償。”

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突然有點害怕。害怕見到羅依然,我真的不知道我這麽個大好的活人站在她麵前,應該怎麽安慰她。

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我比羅依然差勁。

我成績沒她好,個子沒她高,沒她有才也沒她有料;我覺得我的存在帶給了羅依然安全感,因為她永遠不用擔心沒人給她墊底;同時羅依然的存在帶給了我成就感,這種感覺大致上就是:我不比你牛叉,但我有個閨密比你牛叉,我這個閨密和我情同姐妹,於是我還是比你牛叉。

她往常掛了科,看看我就能被完全地治愈。

可是現在,我到底能說什麽,能做什麽?

我覺得很無力。

到醫院的時候,周子良在病房外頭坐著,看到我來,抬頭打了聲招呼。

他人憔悴了很多,看上去一點沒有富家子弟的氣質,終於有了點淪桑的感覺。

他手裏拿了一罐啤酒,說:“張揚,羅依然……”

周子良喝了一口,眼睛黯了黯,苦笑著說:“羅依然做小三的事是真的啊。”

我立在原地,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其他人,對周子良和林佑一直的說法是:不知道什麽無聊的人上網去黑羅依然。

周子良揉了揉額頭,看著我說:“張揚,你是真能瞞得住。羅依然和你這麽多年的朋友,你也不知道勸勸她。”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告訴我這件事不知道怎麽傳到羅依然爸爸工作的單位上了,搞得人盡皆知。她爸爸是個幹部,當天晚上開車遇上車禍。

羅依然知道這事之後,回來第二天就自殺了。

我說:“我進去看看她。”

周子良猶豫了一會說:“林佑在病房裏陪她。”

羅依然躺在病**,好像睡著了的樣子。

林佑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單手撐著額角,有些倦色。

已經是深夜了,病房裏很靜。

林佑抬眼看見我,示意我先別出聲。他起身出來,對我說:“她媽媽這幾天太累了,我和周子良讓她先回去了。羅依然現在情況還算穩定。”

我問:“你陪她一塊回來的?”

他微微點了點頭,“事情太突然了,沒個照應的人。我手頭的試都考完了,就送她一塊回來。”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發,安慰我說:“她今天狀態已經好一些了。你別太擔心,嗯?”

我歎了口氣說:“她媽媽一直在家裏做主婦。現在出了這個事,怎麽辦啊?”

林佑低頭看著我,“天災躲也躲不過。明天你陪著她好好說說話吧。”

我拉住他的袖口問:“你知道羅依然之前做人流的事?”

林佑低聲“嗯”了一句,拉起我的手:“你還沒吃東西吧,我陪你吃點。”

第二天我見到羅依然的時候,她半躺在**,轉過頭來瞟了我一眼,沒有特別的表情。

我走過去剖了瓣桔子遞給她,她搖頭表示不想吃。

我拍了拍她的肩:“我在這陪著你呢,你想哭就哭吧。”

羅依然眼眶突然就紅了,“張揚,我就是個傻缺。我爸他……我爸明明上個禮拜還和我說讓我早點回家過年呢……”

她的眼淚流下來,帶著哭腔對我說:“我就是個傻缺。張揚……我到底幹了些什麽……”

羅依然靠在我肩頭,含含糊糊地泣不成聲。

你能想象嗎?自己的親人,天冷加衣的時候給你打電話叮囑兩句,即便天都塌了還有條後路在那裏,突然間就沒了。

她哭了很久,很用力。

我心裏也不好受,不知道可以做什麽,隻能拍著她的肩說:“有什麽要幫忙的想找人說話的,盡管和我說。”

羅依然最後擦幹了眼淚,沉默了很久,低聲對我說:“沒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下午也要辦出院手續了。”

我說:“你以後別做傻事,你想想羅阿姨怎麽辦?”

她應了一聲:“放心吧。”

“羅依然,你……你人流的事,我沒和別人說過。”

她抬頭看了看我,微微皺了皺眉,眼神有點空洞:“反正林佑都知道了,這事就這樣吧。”

我有句話梗在喉嚨裏,沒問出來。

從醫院出來,我看著街道兩邊稀落的樹木和高樓大廈,給林佑撥了個電話:“我想去七中轉轉。”

成都七中是我的母校。

我、羅依然、林佑和周子良,一夥人在這裏度過了三年時光。那確實是一段無比扯淡的青春,和羅依然坐同桌,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小說外麵套個高中英語的封皮,上課的時候把書豎起來,堂而皇之地閱讀心靈文學。

有本書印象很深刻,叫做《流星雨》,書封上寫著:《流星花園》第二部,雜草女生與白馬王子再度譜寫愛情戀曲,感動千萬人的曠世小說。

這本書讓我倆看得如癡如醉,如魔似幻。

看到結尾的時候,剛好在上英語課。

男女主持之以恒的虐戀情深,讓我深深為之悲慟,看著看著就淚流滿麵了。

英語老師講課講到一半,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發問:“張揚,你怎麽哭了?”

她這麽一問,我就真的想哭了。

羅依然拯救了我,她如是說:“老師,剛剛發的英語卷子,張揚考得不太理想。”

事實上那次英語考試我考得還不賴,之後再也沒考過這麽不賴過。英語老師被我的上進心折服,感動得想哭,當下給了我一個自我表現的機會:“張揚,翻到第45頁,你把課文念一遍給大家聽。”

走在七中的操場上,偶爾有體育特長生在練跑步。

上課鈴響,下課鈴響,隔著這麽遠我好像看到七年前的自己,穿著校服端正地坐在教室裏的樣子。

我可能在前情提要裏遺漏了些什麽,關於羅依然和林佑。

事實上,有件事情困擾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直至羅依然在大學裏開始談戀愛。

羅依然喜歡過林佑,應該是在高中階段,具體喜歡了多長時間,不詳。

臨近高考的時候,有天下午,羅依然吞吞吐吐地遞了封信給我,再吞吞吐吐地說:“張揚,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林佑?”

信封是淺蘭色,上麵有素雅的卡通人物,長得簡直就是情書專用紙張。

那時候的羅依然還是個懷春的少女,純潔而靦腆。

我頓了一下,問她:“你喜歡林佑?”

她臉微紅,輕輕點了點頭,“我想和他考一所大學。”

我心裏有點憂傷:對比之下,如果我和林佑有幸考上同一所大學,最可能的原因是他考哪門科目的時候,一個想不開睡過去了。

那天下午放學,林佑照舊和我順路一塊回家。

我掙紮了很久,最後竟然鬼使神差地沒有把那封信給他。

第二天羅依然沒有來學校,她因為感冒生病,三天後才出現。

我昧著良心對她說:“林佑看了你的信,他可能覺得馬上高考了,專心搞學習才是王道。”

羅依然眼睛有點紅,低著頭過了很久,才輕聲說了一句:“哦。”

那個信封裝著這個秘密一直擱在我心裏。

我得承認我不是個好人,這事讓我愧疚了很久,每次去廟裏拜那些光頭和尚,都要請求佛祖寬恕。

林佑過來的時候,剛好碰上中午放學。

不少學生背著書包三三兩兩騎著自行車離開。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笑著說:“怎麽突然想到回學校看看了呢?”

我低頭踢著石子說:“剛好路過。”走了兩步,被林佑一把拉住抱在懷裏。

我立馬紅了臉:“好多人看著呢,我們這樣帶壞了青少年的情操。”

他輕笑了一聲:“你居然知道情操這個詞啊。”

我倆坐在操場旁邊的看台上,我問他:“你記得高二運動會的時候,你三千米跑第一那次嗎?”

林佑笑著“嗯?”了一聲。

我說:“就不少少女都在給你搖旗呐喊啊。有個小姑娘特別癡情,在內場陪著你跑完了三千米。”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你倒是記得挺清楚。”

我撇了撇嘴:“那是,那個傻缺的人就是我。我本來就低血糖,跑完三千米徹底歇菜了,給同學扛到醫務室急診了半小時才醒過來。”

林佑哈哈大笑,“我知道。三千米剛跑完,羅依然就過來和我說你快不行了。”

我轉頭看他,低聲問了句:“那時候不少男同學都喜歡羅依然,你呢?”

他湊近了在我額頭上彈了一計:“你高中都在混日子吧,整天想著談戀愛。”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感慨特別多,我和林佑坐著聊了一下午。我回憶了過去傻缺的歲月,發現自己就是在不斷地禍害人民群眾和挑戰世人底線的活動中,漸漸成熟。

半道上接到周子良的電話,很嚴肅地說要找我單獨談談。

到了指定的飯館,周子良問我:“張揚,王曉雨和羅依然關係怎麽樣?”

我想了想說:“不太好。”

周子良思考了一會,說:“我一直在找人查是誰在網上發的那個帖子。現在找到了,就是王曉雨。”

我驚訝了半分鍾,拍桌子生氣地說:“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周子良喝了口啤酒說:“不知道。找個時間和她小談一下吧。”

周子良眼光低沉,口氣肅然。我知道他這回是真生氣了。可以預見王曉雨要是被他找到,下場不是寫保證書這麽簡單。

我說:“你覺得是王曉雨故意把這個事鬧大,鬧到羅叔叔單位裏去的?”

周子良不置可否:“你有王曉雨電話麽,給我一下。”

回家之後,我思來想去決定給王曉雨打了個電話,問問清楚:“王曉雨,羅依然網上那個帖子是你發的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段時間,接著她承認了:“是,怎麽了?我寫的都是事實。”

我沒想到她承認得這麽理所當然,“蹭——”地一下從沙發裏跳起來:“就算羅依然做了什麽,和你也沒有關係吧?!你犯得著做這麽傷害人的事麽?”

王曉雨說:“我傷害她?她既然做了小三,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王曉雨,你置於把人逼到這個地步麽?那她爸爸單位也是你去鬧的了?我真沒想到你心眼這麽壞。羅依然怎麽說和你也是校友吧。我說你閑著沒事跑去揭人傷疤,看著人痛苦你就開心了?你還是不是人啊?!”

王曉雨說:“張揚,你真別把我想得這麽差勁。你以為羅依然就有多高尚多情操了?我聽說你現在和林佑在一塊,你可要當心點,別最後你這個好朋友又跑出來把橫插一把刀。”

我說:“你別在那邊冷言冷語。”

她笑了兩聲說:“這麽說吧,張揚,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和林佑分手麽?”

我頓了頓,沒說話。

王曉雨說:“你不知道吧,羅依然懷的小孩是林佑的。”

我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來,握著電話再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王曉雨很堅決地說:“羅依然懷過林佑的小孩。嗬,連你都不知道吧。她自己做了小三,還要來摻和別人的事,你覺得她就多偉大了嗎?”

“不可能。”

王曉雨笑了笑說:“怎麽不可能?羅依然親口告訴我的,她趁林佑喝醉了就在一塊了。你要想證實,大可以去問問她啊。對了,林佑還不知道這事呢。你是要告訴他還是瞞著呢?”

掛了電話,我頭疼得很厲害,腦中一直在回想王曉雨的話。

我不知所措,思緒亂成一團。

渾渾噩噩地進了房間,打開郵件,有一封未讀的新郵件,是母校的校友中心發來的。裏麵是一張集體照,我和謝君昊站在中間,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校友錄,有點尷尬地笑著。

陽光不大,光線有些暗沉。

我翻到下麵一封郵件,是林佑在我生日當天發給我的,他寫說:張揚,等我畢業了做我老婆吧。

看著看著,我就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什麽,可能最近煩心的事比較多,真的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