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夏川從來沒想過要當警察,直到許小寧的失蹤。
故事追溯到1989年,那時候,夏川和院子裏所有小夥伴一樣,是最幸福的小孩。他們的父母都是春江縣化工廠的職工,拿著穩定的工資,吃穿不愁,孩子們上學也不愁,一切都是那麽美好,直到1989年六月的一天深夜,一切都改變了。
那一晚,一聲驚天的響聲,春江化工廠發生了大規模的爆炸,當晚加班的六十多名員工,有三十多名員工當場死亡,剩下的嚴重受傷。
那一晚,很多孩子失去了親人,更有同時父母雙亡的,夏川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父母還有爺爺同時在那一晚失去了生命,那一年,他隻有十一歲。
父母不在,對孩子來說無異於天塌了,他們失去了依靠,失去了支柱,像落葉般飄零。
就在所有孩子茫然無措的時候,轉機出現了。化工廠爆炸之後,廠子和政府對受難的職工進行了賠付,但是大量的資金付出,讓原本就雪上加霜的廠子幾乎陷入絕境。關鍵時刻,一個人出現了,他叫蔡國華,是一名港商,他在考察過春江縣之後,注入大量資金,重新建設化工廠。
蔡國華是個有愛心的人,在了解了二十多位孩子因為事故失去父母之後,提出廠子願意出一部分錢,建立化工孤兒院,撫養這些孩子,直到他們大學畢業。
夏川本來不用去孤兒院的,他父母雖然不在了,他還有叔叔。但是化工廠重新建廠之後,蔡國華也對廠子進行了改製,導致了大量員工被裁,他叔叔夏江河就是其中之一。夏江河忙於找工作,一時間沒顧上他,就把他暫時送到了化工孤兒院。
在孤兒院裏,夏川和潘超、陳琦、沈雲白、汪子路以及徐東明幾個孩子最好,他們和夏川年紀相仿,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相同的年紀相同的境遇,讓他們抱成了一團。
剛進孤兒院的那段時間,沒有父母的管教,他們是痛苦的,迷茫的,就像脫了韁的野馬,完全不受控製。
他們喜歡到春江河裏摸魚,喜歡到郊外的地裏偷玉米紅薯來燒烤,去隔壁紙廠偷廢紙來賣。為此,孤兒院經常接到投訴,院長秦海清還親自登門給人道歉。
夏川記得化工孤兒院附近的山裏有一座荒廢的老宅,據說是清朝一戶高官的別院,後來因為得罪了皇室,全家被殺死在這座老宅裏。傳說因為死的人太多,這座老宅經常鬧鬼,因此幾乎很少有人到這裏來。
年少的他們並不怕什麽鬼怪,經常到那裏去打野戰。他記得他們最後一次去的時候,他們發現附近山裏有人在養雞。
看著那一隻隻養得肥圓的走地雞,潘超提出偷幾隻雞來做叫花雞,無聊到極致的幾個人自然就答應了。他和沈小白負責放風,潘超、陳琦和汪子路幾個負責偷雞,一共偷了四隻,關鍵時刻,被人發現了,幾個孩子連雞圈都沒關好,提著雞撒腿就跑。
那天,他們美美吃了一頓,那種偷的感覺讓他們感覺很刺激,很爽。第二天潘超提議繼續去偷幾隻,他們可以拿到附近市場去賣,拿到錢去打遊戲。沒想到第二天,蔡國華來了,還帶來了雞場的場主,那是一名失去一條腿的中年男人。
蔡國華臉色很不好,他厲聲說道:“這位是雞場老板,他本是一名軍人,在對越反擊戰中失去了一條腿,無奈隻能回到家鄉種地養雞。昨天你們的行為,讓他損失了幾十隻雞。他本來是要告你們的,但他念及你們是孩子,又沒有了父母,他沒有報警,隻是找到我讓我管管你們。”
“老板仁慈,但有句話我還要跟你們說,一名沒了腿的殘疾軍人都能自力更生,你們好手好腳,又是讀書的年紀,為什麽不好好讀書,而要去做偷雞摸狗的事?你們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對得起廠子,對得起政府的培養嗎?”
“都說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你們開始偷玉米、偷紅薯,發展到現在偷雞,以後還會偷什麽?是不是要偷牛,偷錢,最後發展到搶劫,殺人,做一個危害社會的渣渣?”
蔡國華雖然長得斯文,但是語氣冰冷淩厲,每字每句都敲在他們的心上。
一群孩子靜靜聽著,沒有人敢吱聲。再看看蔡國華邊上的軍人,少了一條腿,臉上都是傷疤,一隻手似乎被炸傷過,十隻手指都粘在了一起,就這樣他還在種地養雞。聯想到剛才蔡國華的話,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是我們錯了。”夏川開口道歉,其他孩子也跟著附和。其實他們都不是壞孩子,隻是父母的離世,家庭的變故,讓他們失去了管教。
這件事之後,他們沒有再去偷,但是對學習依舊提不起興趣。化工廠已經不是以前的化工廠了,讀了書也不知道能到哪裏去,他們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沒有追求也沒有理想,就像行屍走肉。
有時候他們放學了,會到縣文工團的舞蹈室去偷看美女,評論著女人的容貌、胸部以及臀部。他們也會去錄像廳偷看成人片,會曠課去遊戲廳打遊戲,一打就是一整天,日子過得無聊而枯燥。
直到有一天,那是一九九二年的夏天,來了一名女孩,她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們。
她叫許小寧,年紀和他們差不多,長得眉清目秀,一雙大大的眼睛,晶瑩透徹得宛如兩潭秋水,一頭烏黑如墨的長發,被她編成兩條大大的辮子,軟軟地垂在肩上。
她衣服很破,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碎花襯衣,一條土布縫製的褲子,上麵的補丁一個覆蓋著一個,腳上的藍色橡膠涼鞋,鞋帶斷了又補,不知道穿了多久。
她就那樣怯生生站在化工孤兒院門口,看著潘超他們把難吃的飯菜倒進泔水桶。
她艱難地咽著口水,在看到第三個人把剩飯倒進泔水桶的時候,許小寧弱弱開口:“你們能不能別倒,可以給我吃嗎?”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蚊子叫的聲音也沒多大,但夏川還是聽到了,他疑惑地問道:“你想吃?”
許小寧點點頭。
夏川沒想到這年月還有吃不上飯的人,他招呼沈雲白他們,叫他們吃不完就把飯端來,送給許小寧吃。
經過了解,他們得知許小寧是附近市場裁縫鋪子老板的女兒。老板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婦女,幾年前丈夫因醉酒跌下河死了,女人一個人帶著兒子女兒來到陌生的春江縣,在附近支了個鋪子給人補衣服,掙點微薄的生活費。
女人掙的那點錢根本不夠養兩個孩子,她又在附近租了兩畝地,讓十二歲的許小寧輟學種菜賣,以此用來供養弟弟上學。
許小寧說,她媽媽重男輕女,隻顧著照顧弟弟,每天給他做好吃的,他吃剩了才能給她吃。但是弟弟很能吃,每次所剩的食物都不多,她每天都處於半飽的狀態。
今天,她種完菜,回家隻有一點點稀粥了,媽媽也不管,她隻能自己做飯,不小心把廚房點了,幸好發現及時沒有釀成大禍。為此她被媽媽狠狠打了一頓,還把她趕了出來,罰她一天不允許吃飯。
許小寧的話讓夏川他們觸動,他們以為他們沒有父母已經很慘了,沒想到還有更慘的人。
夏川和幾名小夥伴對許小寧說,以後你每天就到這來吧,我們省一點給你吃。
夏川從廚房拿出一個碗,每人留出一點飯菜,放在門口處,用蓋子蓋上,留給許小寧。許小寧每天種完菜就過來,吃他們留下的飯菜,吃完了到學校偷聽別人上課。
有一天,許小寧開口:“你們能教我讀書嗎?”
夏川問:“你沒上過學嗎?”
許小寧說:“爸爸還在的時候上過兩年,三年級的時候爸爸死了,媽媽不讓我上,隻讓弟弟一個人上,現在,我除了認一些字,什麽都不會。”
“你讀書想做什麽呢?”
“我想認更多的字,知道更多的知識,等我大一點了,我想到外麵的世界去闖,我想掙更多的錢,讓媽媽不用那麽辛苦,我還想送弟弟上大學,讓他出來有好工作,能娶老婆。”
“我還想以後等掙了錢開一家店,花店服裝店的什麽都行,自己做個老板,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夏川聽罷不由得動容,這是怎麽樣善良的女孩子,她媽媽重男輕女,從沒把她放在心裏,她卻沒有任何怨言,還想著照顧媽媽和弟弟。
她年紀小小卻那麽有理想有追求,她的理想沒有那麽驚天動地,卻是那麽樸實無華。
想想他們,雖然沒有了父母,但是廠子給他們安排得很好,生活不愁,上學不愁,卻偷雞摸狗,每天像個行屍走肉一樣。
相比之下,他覺得他們就是一隻蛆,是個廢物,渣渣。
短暫的觸動之後,夏川重重點頭:“好,以後你每天傍晚過來,放學了我教你讀書。”
“還有我們。”沈雲白、汪子路、汪子櫻、徐東明以及潘超、陳琦等人都過來了,紛紛表示願意教許小寧讀書。
此後每天,他們都輪流教許小寧讀書,還幫她一起種地,把菜送到菜市場去賣。
他們再也沒有曠課,沒有逃學,更沒有偷雞摸狗,每天讀書,教許小寧讀書,種菜,日子過得匆忙而充實。那個期末考試,所有人的成績都提升了,其中夏川和沈雲白還進了全年級前二十。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一次意外徹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那天,夏川和沈雲白負責幫許小寧把菜推到菜市場去賣,回來的時候,他們遠遠看見許小寧正往一個方向走,突然間一輛摩托車把她給撞倒了,摩托車車主下來看了一下,把許小寧帶上了車,不知去向。
夏川和沈雲白追了很久沒有追上,他們當時就報了警,但是警察找遍了所有醫院和診所也沒有找到受傷的許小寧。傍晚,他們找到裁縫鋪,想詢問許小寧之事,奇怪的是,裁縫鋪連人帶鋪子一起不見了,就連她的弟弟許小多,也從原來的學校退了學,不知去向。
之後一群小夥伴又打聽了很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他們一家來自哪裏,去了哪方,他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仿佛沒出現過一樣。
幾個月後,夏川跟隨叔叔離開了春江,去了江城。兩年後,夏川在報紙上看到,春江化工廠廠長被人殺害,凶手是下崗職工陳富軍,但是依然沒有許小寧的消息。
為了尋找許小寧,夏川高考的時候考了警察學校,還沒畢業,因為學業出色,被當地警察安排到一個販毒集團做臥底,配合當地警方破獲了一起震驚全國的販毒案。也是因為這個案子,夏川畢業之後一路順風順水,一畢業就調到邊城,成為了一名出色的緝毒警察,短短五年的時間,他從一名普通的緝毒警員,成為一名優秀的緝毒隊隊長。
但是半年前一次任務,因為他的指揮失誤,導致整個支隊死了兩名隊員,傷了三人。雖然這次任務不全部是他的責任,但他心裏愧疚,申請從邊城調回家鄉,做一名普通的刑偵人員。
“許小寧,我來了。”二零零七年三月,時隔十四年,夏川再次踏上故土。